他分明听到了面前少女颤音绵延:“襄凌........” “修儿,此幅画卷浩然磅礴,空淼之气超越你多年来的画作,可是有所感?” 少年拂案恭谦:“儿近日忽想,山川旷远,居穹苍之底,海河不竭,曲日月之下,唯有将自身至于方尘之外,无羁微末,才可览意万里河山,不知父亲觉得修儿所悟如何?” “局万物之上,享世间肆意,好一副山河社稷图,修儿所悟甚好,远超为父眼界” 日光透过帛纸窗柩,映辉于壁廊上悬挂的五尺水墨画卷上,逆阳凝光的修长指尖摩挲着画卷落款“襄淩”二字。 “本想英雄救美,未想反倒唐突佳人了”,他嘴角含笑,目光深幽涟过少女面颊,在这样的目光下,慕云离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不料少年紧跟着又走近一步,咫尺之近,两人的鼻息几近可闻,瞥着狭长的睫目,慕云离正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一耳光打出去。 僧衣少女微微闪避着他的目光,疏离的在后退,似避瘟一般,他也不在意,淡然一笑,朝她伸出手。 “襄琅候世子这是何意?”,赵氏语声未落,少年却忽然在慕云离跟前俯身,众人发现,原来世子大人是想捡起刚才打落的白玉扇。 襄琅候府权势,在京城的名声赫赫,然襄琅候一脉却是臭名昭著,祖孙三代都是街头茶余饭后的笑谈,爷辈下流,父辈风流,到世子这一代似乎是风流与下流并存,各方青楼红坊都有这贵公子的身影,平日跟着尉迟家的公子哥们斗鸡走犬,强抢民女,典型的不学无术之徒。 慕府和襄琅候府的关系自废太子时期起就不好,容珏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 果然,容珏立马开口:“慕大夫人这厢有礼,小辈与奉先有约,今日乃是来寻他的”,众人知道少年身份后,连猜都不用猜就明白这尊顽佛是来寻四公子的,俗话说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亲,除了襄琅候世子,也没谁人能与二房那位骄奢淫逸的主子混在一起。 闻言,赵氏语气不亲不疏:“四哥儿前日学骑马扭伤了腰,世子恐怕得另寻玩伴了。” 言下之意就是逐客,有这混混在此,恐怕今日处置不了贱蹄子。 容珏浑然不觉自己惹人厌,呵呵笑道:“那可真是不凑巧,本来还约好一道去看红袖招新来的舞姬呢,臭小子没事玩什么马啊,连马屁都拍不响半个,啧 ,奉先不在,这下哪来的银子去订座啊,麻烦麻烦”,绕梁萦柱的自语,世子聒噪功夫堪称一绝。 听下去实在是没完没了,慕玉珺跺脚喊道:“容痞子,你有完没完了!没看着慕府在做正事么!” 薄裘下的脑袋闻言动了动,容珏停下自言自语,抬头看了一圈众人,忽然神色迷茫道:“哪呀,珺妹妹?我怎么没看到,连美人都没有,何来正事?”,少年生的清秀俊美,一脸沮丧模样倒显得单纯无辜? 慕云离嘴角抽了抽。 “你.....”慕玉珺刚消的火气又腾腾冒上,“流氓,下流!”她脸红着唾道。 容珏一掩扇面:“太伤怀了,珺儿妹妹误会为兄了,为兄那不是下流,乃是爱美之心,无美不欢,前年宫宴德妃姑母还夸为兄玲珑心肝,眼界高美呢” “蓁姐姐说你整日寻街问柳,流连花楼,就是下流!”慕玉珺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没想到容珏脸皮之厚堪比城墙,不怒反倒一脸欣喜:“大名鼎鼎的琉月县主居然如此挂念本公子,她还说什么?珺妹妹快言,本公子必定洗耳恭听,尉迟小子该羡慕死本世子了!” 琥珀瞳流露出的光彩异样魅人,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被两人对话吸引。 有的人本事就是这般卓越非凡,哪怕置身修罗域亦能万众瞩目,何苦只是区区慕玉珺面前,把控人心,亦是运筹帷幄的手段。 慕玉珺挑眉得意,撇嘴道:“没皮没脸的,蓁姐姐还说呀....” 啪!赵氏一巴掌扇向爱女,手起手落,毫不留情,响亮的掌声回荡在后院。 “胡闹”,赵氏叱斥左右:“还不把五小姐送回房间休息!”慕蓁言乃是赵氏最喜爱的女儿,哪容旁人胡言乱语诋毁其清名,哪怕是另一个亲生女儿也绝不容许。 看着那双漂亮过份的少年脸庞,赵氏目光骤冷,忽然想起在朝为官的舅父曾要求家族中嫁出一名赵氏贵女与襄琅候世子,最好是聪慧过人的嫡系,但谁又肯把清清白白的闺女配这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于是联姻之事一直被往后耽搁。 慕玉珺哭闹声逐渐远去,虽不知道容珏为何今日会出现在慕府,但这般局面对她有益。 就在她低头这般想着,世子轻捶扇骨,余光意味深长瞥视着她,嘴角莫测一笑。 容世子就像没见着慕玉珺倒霉,反而恍然点头:“珺妹妹确实不该说谎,琉月县主怎么可能说本世子不是”,随即恨铁不成钢般叹气:“人以信为本,诚不信,独步难行,珺妹妹还是太年幼,慕夫人不容易啊” 还做起了孔孟文章?众人不禁汗颜。 “世子对本夫人清理门户有何不满,不妨只说”,赵氏径直端了开门见山的谱,不想再与这泼赖胡搅蛮缠。 世子连忙摆手:“小辈不敢不敢,其实.....不瞒夫人,小辈确实对在场某一物件略感兴趣”,凉凉的目光划过慕云离之际,竟对着她微微挑起眉梢。 自然,这一瞬赵氏是见不着的。 微微敛住心神,她惊讶的发觉,那道视线中寒意涔人,似乎不是为她而来,伴随目光穿风过隙,终于探出容珏暗窥之人。 寒意原来落在了慕霓莲身上。 福兮祸所伏,倒看聂氏这回会不会为了慕霓莲得罪世子。 世子别的本事没学着,自来熟的地气平日最擅长,少年只对慕霓莲清浅一笑,俊容上浅浅的梨涡漾着眩目的绮丽,慕霓莲瞬间就想到了“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之形,心下如小鹿乱撞,完全瞧不出琥珀瞳中沉澜深意。 众人心里也不免有底:“这小霸王,估莫是瞧上莲姑娘了” 慕霓莲脸红耳热,忙把适才被抽出血痕的手腕藏入披风,细声细语问道:“世子,有何吩咐?”,赵氏一番杀威,少女脆声不无委屈,腼腆纤弱之态越发楚楚可怜。 世子爷果然上钩,“太过分了!”,他震惊之色指着慕霓莲身上,终于有人能为自己出口恶气了,慕霓莲佯装虚弱,便要施礼感恩小世子关心,没想到,世子径直穿过她将要行礼的纤手,一蹲而下将地上的几个瓶瓶罐罐捡起,甚至还毫无嫌弃的就着月白衣袖,擦了擦小瓶上的灰尘。 “暴殄天物,这可是凝脂玉颜膏啊,怎得随随便便就仍在道上,谢天谢地,幸的让本公子看到了”,世子抱着瓶子眼中泛桃花,见着这般,旁侧的小厮实在好奇:“世子爷,这东西...莫非您也用?” 世子一脸就知道你不懂神色,扯出个诡秘的笑容:“胡说,这可是宝贝,本公子才舍不得用,点绛阁的南桃姐姐,红袖招的碧瑶姑娘天天念叨着这几样宝物,前几日本公子去寻德妃姑母讨要,没想到呀....”,世子一开口就是绵延不绝的故事,小厮真恨不得打自己个大嘴巴。 这桩家喻户晓的事也只有始作俑者敢提:原来宫中的德妃娘娘是小世子的姑母,对自家俊俏过人的侄子很是疼爱,襄琅世子从小到大便是宫中常客,连当今圣上似乎也是颇为喜爱这个漂亮少年,小小年纪就封了御前副使,数日前因和尉迟家的小霸王争南桃姑娘青睐,偏偏恃宠而骄向德妃讨脂粉之物,碰巧陛下经过德妃宫殿,听见小世子不务正业,为了讨好青楼妓.女,居然撒娇到皇宫里来了。 天子一怒之下一脚将襄琅候世子踢出皇宫,虽并未撤职,却也搬了道旨意:“短期内不予他再进宫胡闹”,尉迟公子转头就把这件糗事传遍街头巷尾。 她去龙源寺路上已向檀画两人问过最近京城发生的事,前世确实不曾听过这档事,如今倒不至于一无所知,不过,望着眼前傻笑的俊秀少年,连她也难以确定少年此刻的笑意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那他就是在拖延时辰,却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第一个忍不住打断少年滔滔不绝的人居然是聂氏,女人上前扶住被世子无视的慕霓莲,对世子道:“此物乃贤王殿下赠与莲姑娘,世子爷若是喜欢,只管和莲丫头索要,莲丫头定不会吝啬”,一颦一笑婉约柔丽,她似妄图拉拢容珏与慕霓莲。 闻言,容珏忽然一摔彩瓶,怒道:“要啥要!什么破膏,还玉颜膏,狗皮膏都比它耐闻” 天,这世子的脾气真是来得莫名其妙。众人闪躲着避开乱七八遭飞舞的彩瓶。 赵氏看聂氏不顺眼已久,倒想看她丢脸,故作问道:“世子为何无端发怒?”,话音未落,容珏尤觉不够,作势往彩瓶上头又补了几脚。 “一股蚂蟥药味,肯定不是贤王送的吧 ”,掸着衣袖,容珏一脸嫌弃。 慕霓莲急了:“世子莫要胡说,就是....可就是殿下赐霓莲的” 这可是她扮了许久乖巧柔弱才哄来的。 少年不依不饶,似对彩瓶耿耿于怀:“本世子都说不是了,那凝脂玉颜膏本公子在宫里可没少闻,根本不是这出瓶即香的俗物,一种是以丝绵蘸西域红蓝花汁制成,名为“绵燕支”;另一种是细研成小而薄的花片,名叫“金花燕支”。这两种燕支,都可经过阴干处理,成为一种稠密润滑的脂膏,无色无味,开瓶即散的冰雪之气,哪像这种水粉迷糊的劣货” 慕霓莲眨了眨眼睛,似听不明白,又似听愣住了。 而慕云离与聂氏等人目瞪口呆,前世是真不知道,未来枭雄如今是这副纨绔尊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