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神不知鬼不觉的劫持,最终还是啁啁报的信。
夜色里,鹰雕半飞半扑腾,有气无力地,跌落在窝竹旁。
藏在翠竹后的护卫认出它,暗道不好。
等他匆匆掠去知秋院厢房,哪儿还找得到丹卿人影?
同一时刻,肃王府书房。
林行把刚刚接收到的几封密信,交给段冽。
段冽粗略扫了一遍,眉头紧拧,嘴里冷不丁发出几声短促嗤笑。
林行隐在暗角,默默叹息。
老凉王走后,西雍便交给封珏公子。
可惜封珏公子年轻,既没有凉王的宽容性情和丰富经验,亦没有肃王殿下的睿智才情。
无论治理西雍,还是领兵打仗,封珏公子都逊色殿下太多。
或许正因这种差距,封珏公子才生出逆反心理。他常常自作主张,做出许多不明智的决策,最后还需殿下费尽心思,力挽狂澜。
灯盏下,段冽神色晦暗不明。
他蹙紧的眉头,久久没有松开。
段封珏一向胆大无脑,但段冽属实没料到,他竟能胆大无脑至此。
身在西雍的他,竟敢私自与敌国串通,意图谋取大威朝江山。
而且还给他来了招先斩后奏。
嘴角泛起冷笑,段冽攥紧密信,正欲开口,门外忽有护卫匆匆来报。
漆黑的夜,无风,树叶静止。
当听到那句关键的“楚公子不知所踪”后。
段冽面色阴沉,眼底布满暴戾之气,犹如一场疾风暴雨,骤然降临世间。
护卫吓得唇色惨白。
他瘫倒在地,头顶仿佛盘旋着浓得化不开的暗云。
将密信揉进怀里,段冽半字未吐,径自策马狂奔出府邸。
这些日子,五皇子相关势力接连落马,殃及池鱼众多。
段冽被他们记恨的同时,丹卿作为当事人,亦有可能遭受牵连或报复。
于是,段冽秘密安排人手保护他。
没想到……
寂静街道,段冽能动用的人脉和资源通通都已行动起来。
自始至终,他神色平静,如同一面激不起涟漪的死湖。
但在这表象的平静之下,却蛰伏着一头即将疯狂的怪兽。
这样的夜晚,注定无人安眠。
窗下,雪衣男子负手而立,他微微仰着头,正在欣赏那轮高空明月。
少橙沏了杯茶,上前递给段璧,他垂着头,似有不忍:“殿下,楚公子他心性单纯,这样对他,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些?”
段璧俊美的脸上没有笑容,但他声音依然温润柔和,一如往昔:“我们等他等了如此之久,现在终于等到了,不是吗?”
顿了顿,他轻扯唇角,“他是肃王的弱点。”
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没有任何致命弱点。
可现在这个猖狂恣意的疯子,却有。
夏夜,蝉鸣声声。
丹卿意识逐渐回笼。
他不知被谁被扔在一张榻上,手脚皆被捆缚,嘴里还塞着一团绵绸。
这间厢房很精致,比他小院奢华许多。
丹卿试图挣扎了一次,便无奈放弃。
他现在不是神仙,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楚之钦”,所以他是真没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逃脱。
静静坐在榻上,丹卿盯着半空出神。
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是如此新奇,且无力。
丹卿并没有很慌。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率先浮现出的,竟是段冽的脸。
而且,凡间万般劫难于他而言,其实都只是浮云。
丹卿没等多久,便有人急急撩开珠帘,朝他大步而来。
玉珠被撞得哗啦啦直响。
一个华服中年男人出现在丹卿眼帘。
此人五官挤作一团,眼小无光,面色潮红,浑身都透着股虚软。
看到丹卿的瞬间,男人毫不掩饰眸中的惊艳。
他张大嘴,眼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似是兴致大起,他匆忙扯去外袍,手脚并用地爬上榻。
那只肥厚的手,轻轻触摸着丹卿的脸,啧啧称叹道:“这种绝色美人儿,怎么现在才送到本侯床榻?!”
丹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双眼睛,就这么淡淡看着面前男人。
淮安侯倒是被他眼神吓得一颤,鸡皮疙瘩都快起来。
这美人儿不凶不闹,眼珠子也生得格外漂亮,但就是挺瘆人。
美色当前,淮安侯哪里还会顾虑那么多。
他把自己扒拉得差不多,便开始脱丹卿衣袍。
因双手双脚都被捆绑,多有不便。
淮安侯欲替丹卿解开绳索,不知想到什么,又住了手。
他嘿嘿一笑,粗鲁地把丹卿肩头袍子直接往下扯。
灯火明亮,照得那雪白肌肤嫩滑如玉。
御男无数,淮安侯还不曾尝过这般销魂滋味。
他迫不及待地压上去,嘴唇在丹卿脖颈间不舍流连。
一切都很美好,接下来会更美好。
淮安侯是这么想的,但他万万没料到的是,这将会是他在人间逗留的最后一刻……
一支挟裹雷霆的箭矢,无声无息地,陡然破空而来。
那尖锐箭头,精准无比地直指淮安侯心脏。
淮安侯脊背僵硬。
他眼睛瞪得特别大,嘴角的餍足甚至都未褪去。
淮安侯死了。
瞬息断气。
时间仿佛静止。
丹卿意识到什么,他闭着的眼徐徐睁开,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毫无起伏的脸上,终于生出几丝波澜。
别人都是披星戴月而来,段冽却带着天地崩塌的威势席卷而至。
他如阎罗地煞般,行走之处,俱刮起一阵厉风。
疾步来到床榻边,段冽一把扔开淮安侯,高举宝剑,那两道剑光如冷雪,瞬间斩去淮安侯双臂。
飞溅的血落在丹卿脸颊,段冽喘着粗气,闭了闭眼,随即跪在床榻边,替丹卿擦去脸上血迹。
他嗜血般的视线,并没在丹卿脖颈上的红痕停留。
解开外袍披在丹卿身上,段冽背着他,大步往外走。
“等等,我的香囊。”
丹卿嗓音有点儿哑,段冽听得心脏猛一阵抽搐。
他压下那股无法言喻的难受,俯身捡起塌边香囊,递给丹卿。
夜浓如墨。
段冽背着丹卿,在黑暗里走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不知走到了何处,也不知将要走到哪里。
淮安侯已死。
一大堆烂摊子,亟待处理。
可段冽什么都不愿去想。
“哭了吗?”背着丹卿走上一座长长拱桥,段冽轻声问。
“没有。”
“阿钦!”
“嗯?”
段冽忽然把丹卿放了下来,他给他系好颈间衣袍,低声道:“你要不要跟我走?”
一阵风拂过,吹乱鬓间散发,丹卿怔怔望向段冽。
四目相对。
是不再刻意隐藏的爱意与占有欲。
丹卿心尖仿佛被电了下,酥酥麻麻。
他慌张地避开段冽视线。
刚刚被淮安侯强迫时,丹卿绝望,却始终冷静。
但现在,他似乎有些乱了。
真的很不对劲,不是吗?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很不对劲。
“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放心,在离开之前,我会给你爹安排好退路。”
从开口那刻起,段冽就没想过后退。
他这一生,除西雍,始终无所牵挂。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家,更不知未来该何去何从。
可现在,他布满荆棘与迷雾的面前,突然生出一条,明朗的、开满鲜花的路。
他抱着满满的希望与虔诚,想要走上这条路。
“阿钦,”段冽嘴角含着轻浅笑意,他抬手向他靠近,似乎想为他整理凌乱碎发。
但他温热的指腹,在即将触碰到丹卿脸颊时,戛然顿住。
风停。
万物也止。
丹卿望着段冽微笑的脸,望着他那双深深凝视他、眨也不眨的眸,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
视线略微偏移,丹卿抬头望向天际。
皎月星光处,一个被无暇洁辉笼罩的男子,缓步沿着拱桥,向丹卿腾云而来。
是云崇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