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铺陈着片片浓墨,细雨重又簌簌落下,将林中绿叶洗得翠碧发亮。 怎怎竖着柄芭蕉叶遮在自己和温洵的头顶,见前面的路已经延伸入更远的密林,她疑惑道: “阿洵,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臻臻还没醒呢,你不要照顾他么?” 温洵道:“小凤凰守在客栈里呢,他暂时不会有事,我有些东西必须要先弄清楚。” 怎怎似懂非懂得点点头:“是有关臻臻的么?” “嗯。” 林中鸟鸣啁啾,一条清澈的小溪绕着几块巨石宛转地流淌下来,猿狮甩着尾巴,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篮子,踩着石块越到溪对岸。 怎怎眼眸一亮,指着猿狮道:“阿洵,你快看!好大的山猫!” 温洵笑道:“那是猿狮,是山中修行的精怪,不是山猫。” 听见他们的声音,猿狮叼着篮子转过脸来看二人。 怎怎哦了一声:“也对,哪有山猫长得这么丑的。” 猿狮猱身攀到一处巨石上朝两人发出“嗤嗤”的警告。 温洵忍俊不禁:“听见你说它丑,它生气了。” 怎怎哼了哼,朝猿狮扮了个鬼脸。 温洵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包用荷叶包着的甜糯米,糯米香引得猿狮从“嗤嗤”变成了“呜呜”声。 它几步跑到两人跟前,低头闻了闻糯米饭埋头吃起来。 温洵俯下身摸摸它的头顶,道:“上次的伤养好了么?” 猿狮呜了一声,提爪给她看,见它伤口基本愈合了,温洵才道:“我要见你父亲。” 猿狮呼哧呼哧地吃完,转身往某处飞奔而去。 温洵道:“我们跟上去。” 那山洞被十几条缠绕在一处的藤蔓遮挡着,猿狮在洞口下叫了一声,须臾,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出缓缓荡至山谷溪边: “可是有远客至?” 温洵道:“晚辈有要事拜见白猿翁。” 那声音道:“为何而来?” “为戚臻。” “过来吧。” 藤蔓被收起,露出后面半山腰的一个洞口。 温洵让怎怎守在洞口自己走了进去,藤蔓如挂帘在她身后垂了下来,只有几束柔光在缝隙间照进来,为这本该阴冷的山洞平添了几分祥和。 洞中有一方石床,一头巨兽,狮身猿面,脸上覆着的长长的雪色白毛一直延伸至洞口,如在洞中铺了层白色的绒毯。 温洵行了个晚辈礼道:“温洵见过白猿翁。” 那巨兽慢慢抬起头来,鼻孔中发出重重的吸气声,一双和蔼的眼睛从丰厚的如雪白毛中挣了开来。 白猿翁开了口,声音在洞中如雷声般回响,却不会叫人生出惧意:“上次团粽被厉鬼附身,是你救了它吧。” 温洵点点头:“因缘巧合罢了。倒是我多亏了团粽,才找到了戚臻。” 白猿翁有些疲倦地眨着眼睛,定定看了她一会,问道:“戚先生如今还好么?” 温洵迟疑了一下,哑声道:“他......不好。” 白猿翁怔了怔叹息了一声:“是我想错了,遭遇如此大劫能活下命来已是万幸,又谈何好与不好呢?” “你来找我,定是与戚先生有关,你说吧。” “戚臻他......前尘往事俱不记得了。” “那前尘往事里可有你?” 温洵不言只是微微阖着眼睛不愿作答。 白猿翁温和地开口道:“前尘往事记得又如何,徒留些抹不去的痛苦,不如忘了,反倒可走出一片新天地。” “晚辈......”温洵低着头。 白猿翁看了她一会儿,蔼然道:“我观你心,一片澄明,何必在此处纠缠,他现在已经回到你身边了,你们可以有新的开始,前尘往事又有何重要呢?” 白猿翁安然稳重的声音渐渐让温洵安静下来,只觉心中朗阔。 “多谢前辈教诲,晚辈受教了。” 温洵又道:“当年是前辈拼死保戚臻逃出,可知为何他的星盘全暗?” 白猿翁叹息一声:“此事我也并不全知,当年戚先生曾受过某种强大的秘术封印,那封印封住了他的所有修为,却也让他在后来的劫难中得以保全性命。” “至于星盘一事,恕我无法作答,说来惭愧,五年前我送戚先生至芙蕖镇流苏河后便妖力衰竭,只得退守山林残喘至今。” “那是什么封印?” 白猿翁摇头:“此事我并不知。” 温洵颇为失望,白猿翁劝解道:“虽是极强大的封印却并非无解,有你伴在他身边,相信他会找回他失去的东西的。” “......我知道了,多谢前辈。” “倘若他日有机会,而我寿限未尽,还希望能再见戚先生一面,以解故人之思。” “下次晚辈会带他来的。” ...... 走出山洞后,见怎怎和团粽一人一只正在捉蝴蝶,玩得不亦乐乎。 看到她出来,怎怎叮叮当当地跑过来,关心道:“阿洵,怎么样了?” 温洵摇摇头,手抚着她的鬓角,哑声道:“怎怎,为了臻臻,我走的是修罗道,你们会后悔么?” 怎怎似懂非懂的:“什么是修罗道啊?” 温洵笑笑不再多言。 ****** 回到灯火阑珊时,天色已渐晚,芙蕖镇上家家户户掌起了灯。 凤西玦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书,见温洵和怎怎走了进来,起身告诉二人戚臻的情况:“他睡了一天了,中途醒过一次。” 温洵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戚臻依旧苍白的睡颜,问道:“吃过药了么?” “没有,喂过一次,全吐了。” 温洵眉心都揪起来了。 “他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还有就是体质虚,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 温洵默默地握住戚臻放在床边的手。 突然睡在床上的戚臻皱了皱眉,呓语了一声什么。 怎怎惊呼:“哎呀,臻臻醒......”还没咋呼完就被凤西玦捂住了嘴。 温洵喜道:“去重新热一碗药来。” 怎怎自告奋勇:“我去我去!”说着叮叮当当地跑出去了。 凤西玦拽住她:“你走路轻点。” 她忙踮着脚出去了。 温洵想了想又道:“小凤凰,你去厨房要一碗粥来,熬得稠一些,总不好叫病人空着肚子吃药。” 凤西玦点点头也出去了,顺便把门带上了。 戚臻只觉自己在一个混沌的梦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他梦见自己被人驱赶,被陈瞎婆子嫌弃,被陈德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一个又一个噩梦接踵而至,而更可怕的是,他心里清楚这个梦没有尽头。 突然,有一个声音透过重重黑暗闯进了来,照亮他,指引他: “臻臻......” “臻臻......” 他想起来了,只有她会叫他:臻臻。 这个称呼莫名的亲昵,带着丝促狭的调侃,亦如她对他说话时眼中总会闪过的一丝笑: “我救了你,你以身相许如何?” 他记得她这么问过他。 他循着她的声音走出了那个深沉的泥沼般的梦境,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是他在陈家那个窄小的充肆着霉味的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素色的床帐,很干净,身下的床铺也很软,不像他睡得那样硬,甚至鼻息间也是一缕清雅的淡香,很好闻,妥帖地令人安心。 他闻着那香气看到自己胸前趴着一个人,那人脸上还带着令他挪不开眼的笑意。 他伸出手轻抚她的发,喃喃道:“我还在做梦呢?” 温洵将下巴搁在他胸口,闻言,笑出了声,她反问他:“如果我说你不是在做梦,你会怎样?” 戚臻抿抿唇没说话,片刻,他摇头:“我一定是做梦,只有梦里才能这么好,这样也好,我不想醒了。” 他孩子气似的宣布着,然后竟然还伸出手指大胆地轻触她的睫毛,温洵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又有些心疼,她往前挪了挪,低头吻了他一下。 唇上轻柔的触感实在太过真实,戚臻陡然睁大眼睛,脸肉眼可见地迅速红了起来。 温洵歪着头,睨了他一眼:“还不相信?” 她懒懒地一笑,低下头轻触他的唇瓣,这一回,她伸出舌尖在他干涩的唇上轻轻一舔。 戚臻浑身一震,倒抽一口凉气,脸更红了一层。 “这回真醒了?” 戚臻张了张嘴因为紧张说不出话来。 温洵笑了起来:“好吧,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呢,就眨两下眼睛,不知道呢,就眨一下。” 她看到他认真地眨了两下眼睛。 温洵把头一歪,指尖轻轻揉着他的耳,遗憾道:“你啊真是笨,你应该眨一下的。” “为为什么?”这回他的声音回来了。 温洵揉着他红地要滴血的耳朵,笑意深深:“因为这样你就可以假装自己还在做梦,然后骗我再亲你一下。” “我没有装......”戚臻小声地给自己反驳。 “那你喜不喜欢我亲你?” 他的声音又不见了。 温洵点点头:“好吧,那我们还是这样,喜欢我亲你呢,你就眨两下眼睛,不喜欢我亲你呢,就眨一下。” 然后,她就看到他笨到强忍着不眨眼睛。 “噗嗤”一声,温洵笑了出来,伸手帮他揉揉憋得发红的眼睛道:“笨死你算了。” “好了,不闹你了,”她支着下巴抬起他的右手,问道,“知道自己在哪里么?” 戚臻瞪着自己手腕上那条银链,一瞬间有些恍惚,自己不是把银链还了么? 温洵告诉他:“这里是灯火阑珊客栈,我说过我会在这里等你,现在既然这链子你又戴上了,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 “臻臻,你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