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回来,婉祺便一病不起,那天喜燕给她擦了药油,又吃了些粥,沐过浴,便上床打算歇着,熬了一夜,人都颓了。
这一觉从上午睡到太阳落山,也没醒。喜燕起先怕扰着婉祺,知道她累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可到了晚上,润舟来问婉祺精神如何,她就不敢说拦着不让润舟进了。
“还睡着?”润舟听了喜燕所说,不免疑惑,“睡这么久,也该醒了,你去让厨房炖一碗鸡蛋羹来,等会儿夫人醒了你端过来。”
等人点起烛火,他走到婉祺床边,凑近了一瞧,婉祺脸蛋儿通红,连带着耳根和修长脖颈也阵阵红晕,睡梦中还皱着眉,不舒服似的闷哼着。
润舟急忙坐下来,抬手在她额头碰了碰。
触手便是滚烫。这是发了烧。
昨夜她去得急,兴许是身上起了汗,经风一吹受了寒,再加上心情郁结,这一下便病倒了。
“赶紧让人去请郎中。”
外头忙活起来,喜燕去了小厨房,喜春端了水进来,沾湿沐巾,敷在婉祺额头。
等喜春走了,润舟又坐回床边,还没等坐实,身后躺着的人忽然一动。
“皇上……”
回头看去,婉祺动弹中,本掖好的被子被掀动,露出半边肩膀来。她只穿着寝衣,身子显得单薄,润舟喉结上下滚动,终于还是伸出手替她将被子重新盖好。
收回手时,润舟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了婉祺的脖颈,温热滑腻。僵在半空半晌,润舟仍旧在回味。但很快,他又掐断念头。
这是在做什么?人家正病着,这时候有这念头可不是君子之举。再说,她这是在为旧情人心伤。
润舟的手有些凉,床上的人儿烧得浑身滚烫,被这么陡然一碰,皱着眉缓缓扭了下头。
不知婉祺梦到些什么,摇着头眼角滑过清泪。
润舟沉沉叹气,早上还有些不痛快在这里,这会儿见婉祺又是病着又是难过着,忽然就多了些心疼。他又重新抬起手,轻轻地替婉祺擦去眼角的泪水。
“伤一回心,还要再病一场,值得吗?”
*
婉祺这一病就是好几日,等烧退了,身子也仍虚弱着,她的病在心里,哪会那么容易好。
病着的日子,婉祺细细回想过往,从她初入宫,再到她参加八旗大选之前,与皇上之间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仿佛就在昨日,却再也触碰不到,也没有后续了。
“喜燕,你把我从宫里带来的珐琅彩首饰盒拿过来。”
婉祺看着喜燕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金质镂空镶珐琅彩喜鹊衔枝的首饰盒来,等交到她手上,婉祺爱惜地轻抚。
她还记得,这首饰盒当年只有一个,皇上独独赏给她。
掀起盖子,巴掌大的盒子里头只一颗东珠被放在正中央。
只这东珠却不一般,足有拇指盖大小,圆润光亮,是上品中的上品。
婉祺一见着那东珠,又是哭又是笑。
那一年婉祺才八九岁,最喜欢皇太后的东珠朝珠串,平日里总喜欢偷偷摸一摸,她觉得那东珠洁白圆润,实在讨喜。
皇上见她喜欢,记在心里,某一日将她拉到后殿,趁着没人,掏出一个大东珠来,说要送给她。婉祺自然是喜欢得紧,但她知道东珠不比寻常物件,这可不能乱赏,她舅舅就是内务府的总管大臣,宫里头的东珠每一颗都得记明用途和去处,皇上偷拿来一颗,日后被发现了,那可是要闯大祸的。
但皇上执意说这一颗不是内务府的,不会有人知道,几番央求,婉祺才收了回来。
说来也怪,这东珠倒真像寿虔凭空得来的一样,竟直到今日,也没听说内廷有哪里少过东珠。
婉祺将东珠攥紧掌心,贴在胸口,回忆翻涌,泪水也止不住了。
可她今日并不是为了怀念旧情,才将它又翻出来。
婉祺忍着泪,又将东珠放回首饰盒子里,不舍地递给喜春。
“这个,你替我收好了,往后再不必拿出来。”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婉祺这一次是彻底决了意,要与过往作别。
*
裕兴不敢轻易退回文书给各地总督,润舟顶着珣齐的几番施压,仍是亲自将数目不对的报部文书退了回去。
斗智斗勇一整天,润舟走出兵部衙门,浑身疲惫。
“大人,奉天府驻京的提塘官求见。”见他出来,等候多时的笔帖式上前来传话。
润舟行到一处隐蔽之地,不多时提塘官便赶来相见。行过礼后,开门见山,递给润舟两张折子。
“禀大人,上回您吩咐的,盛京将军若有题、奏本照旧进呈,但若有奏折,须拿来先给您过目。”
润舟翻开来,一张是继善问候皇上龙体是否安康的问安折,另一张是为太皇太后意欲指婚润舟做敦宜公主额驸,和上一回的加封恩赏,继善特意进的谢恩折。
“大人,折子可有什么不妥?”
“嗯。”润舟看完折子,哼笑一声,将合起来的问安折递回去,“这个你拿回去照常进呈。谢恩折,就不必了,我替阿玛先收着。”
婚事都没了,还谢哪门子的恩。
再者,原本是不是恩也并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