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冬日的寒风刺骨,庆朝的早春是湿冷的。
阴云密布在空中接连几天不散,时不时下几滴如针细雨,不痛不痒的着实难受。
接连三日的阴冷天,昨个夜里下了一场雨,今日倒显得格外冷,连枝头的鸟儿也被冻得噤声不啼。
“咯吱”一声,房门开了又合上。
香巧提着食盒,裹了一身寒气进屋,她在火盆旁将周身的寒气去了些,这才端着参汤去了床边。
珠帘拨开,窸窸窣窣。
床榻之上的李鸢时闻声睁了双眼,“先搁着吧,现下嘴里没味,不想喝。”
才说了几句话,她便又咳了起来。
搁下汤碗,香巧急急递了一方帕子过去,眼里藏不住的担忧。
躺床上的女子面色惨白如宣纸,原本明艳俏丽的鹅蛋脸彼时也已瘦得脱相,如墨般的乌黑长发散乱披着,垂落到粉色被衿上。
一黑一白,饶谁看了也会不由感叹一句红颜薄命。
李鸢时胸腔又痛又闷,浑身难受,每咳一下,肚子便被扯着痛了起来,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同时在扎小腹。
片刻之后,她缓了过来,垂眸一看,葱白小指捂住的帕子染了鲜血。
又咳血了。
怕是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人世了。
目光毫无波澜从那黑红的血块中挪开,李鸢时手中的帕子忽地被香巧收了。
她瘦得跟竹竿似的手臂从被窝里拿出手炉,指节发凉。
李鸢时道:“冷,换一个。”
香巧动作利索,很快将装了银炭的手炉重新递给李鸢时。
看着床上病重的女子,香巧心里徒然生出一股酸涩,却硬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
四小姐原不是这样的。
去年冬日,李鸢时失足落入湖中,被救上来时浑身僵冷,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身子便大不如前。
惧寒怕冷,咳嗽不断,浑身无力。
广平王李闻斌最宝贝的便是这小女儿,可谓是捧在手心怕摔了。
是以李闻斌寻遍御医为爱女治病。
小姑娘的病蹊跷无比,众御医束手无策,开了几个方子后鸢时病情非但没好,反而急转恶化,连连咳血。
“王爷,臣等才疏学浅,四小姐这病无因可循,若再不见好转,怕是只能留在这个寒冬了。”
李闻斌素来爱幼女,一气之下将那几个庸医轰出王府,发誓以后再也不用。
后来他重金寻了几个江湖游医,得到的答案皆是一样。
——难救。
李鸢时身体孱弱,在病榻之上一躺就是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她闻惯了浓郁的药味,那双撩人心弦的眼睛渐渐失了光彩。
偶尔听见屋外的丫鬟小厮闲谈,说自己药石难医。
自己身子如何,她再清楚不过,若是这病能治,她也不至于成了个病秧子,一日的光景大部分在床上躺着。
偶尔下床走走,可每走几步便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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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李闻斌下朝归家,在街上碰到一位江湖术士。
那术士头发花白,手持一面旗帜,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妙手回春。
“吁——”
李闻斌勒马回身,他目光凌厉,在那术士身上来回打量,片刻之后,道:“江湖郎中?妙手回春?”
那人一手持着旗帜,一手摸着花白的胡须,“我见贵人一身矜贵,鹤发童颜,言谈举止无不透着庄重和威严,想必贵人身份尊贵。”
李闻斌听惯了这官话,原本想着将人带回去给鸢时看病,现下他觉得毫不必要。
勒了勒缰绳,准备驾马离开,谁知面前那人话锋一转,他停了下来。
“贵人可不要小瞧我这一穷二白的江湖郎中,岂不闻大隐隐于市。治病救人乃老朽本分所在。”
左右太医院里的御医瞧不出个名堂,不如就信这一次,这般想着,李闻斌将人带回了府中。
广平王回到府中时,鸢时腿上搭着条鹅黄毯子,正靠在榻上和广平王妃白氏话家常。
白氏眼尖,见夫君身后跟了个面生的老者,那穿着打扮一看便是江湖郎中,不用多言,她便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白氏又一次燃起了希望,“烦请郎中救救小女。”
“王妃言重了,老朽自当尽力。”
那人从容应道,去了榻边将医箱中问诊的东西拿出。
隔着帕子诊脉,郎中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不久后便又雨过天晴,面上带着笑意。
李闻斌心里没底,急道:“如何?”
那人摸了摸胡须,收了帕子,笑道:“我当是什么棘手之症,王爷放心,有救,有救!”
“患者血脉不通,胸腔中的积压了水汽,经脉堵塞,加之忧思过虑,风寒久久不能痊愈,待老朽先为其施针,再开几剂药方服用。”
细长的银针次第扎入鸢时头顶、手臂,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她心骨,疼得她红了眼眶,直到最后晕了过去。
母女连心,白氏光看着就心疼不已,背过身去在丈夫臂弯下小声啜泣着。
拔出最后一根银针,郎中道:“京城喧闹,着实不适合养病,老朽建议王爷将小姐送到乡下好生调养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