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终于开始喝粥,却不时地用眼角余光瞄向宝珠,一边深思一边回味。
直到昨天之前,他对人生并无期待。
那个他称之为母亲的女人看到他会不开心,从记事起,他的生活就充斥着无休止的咒骂和毒打,渐渐地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像一缕轻烟一般没有重量。
无望而枯燥的漫长时光里,偶尔的时候,他也能从书籍和画本里找到一些慰藉。
绝大部分的时候,有饭就吃,饿几顿没有关系;有衣就穿,什么样式和材质也没有关系;谩骂就谩骂,毒打就毒打,活着或死去,其实于他而言也没有关系。
但是,在沉入湖底的那一刻,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个胖姑娘焦急的脸庞和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恐惧疼惜。湖底的阴暗和冰冷蔓延到他的整个背部,而他的胸口处却随着她奋不顾身的一跃而灼灼生热。
意识即将消散的那一刻,他脑海里浮现出很多陌生的情景,他看着自己穿着奇装异服与一个娇俏的女子卿卿我我,他们拥抱,他们微笑,他们打闹......不可思议的场景......那个女子的脸也和眼前的胖姑娘重合在一起。
两人的感情似乎很浓烈,她带着些迷恋地叫他霄,他缱绻地叫她宝宝,原来,甜蜜和开心是这样的感觉。
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她对着自己的嘴吹气,从古籍野史有限的描述里,他猜她真的是在救自己。
他的心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砰砰砰跳个不停,而他也一下子体会到了过往十五年从未体会过的不明情绪,他急于消化脑海中出现的那些陌生画面和陌生情绪,甚至忘记了还要跳湖这件事,匆匆离去。
牵绊的产生就是这么奇妙,而也正是有了这份牵绊,在晌午遭受那个女人狠戾鞭打的时候,他有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头部,甚至发出了求饶的呻吟,他呈现出来的软弱可能取悦了那个女人,所以她心情好了一些,他堪堪又捡回一条命。
昨日重伤昏迷时,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场景,他躺在一张白色的大床上不愿意起来,抱着那个叫宝珠的女子不肯放手,她微笑着柔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哄溺的语气让他觉得快乐而安心,于是他亲吻她,两人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这个梦境让他疑惑,也让他产生了莫大的慰藉,后来他就醒了。
他知道又是她救了自己,也从院外那些奴仆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了她就是临安城内颇有恶名的封宝珠,只是她并不如传闻中的丑陋可怕,顶多就是比旁人更胖些罢了。
又想起她昨日所说母亲不喜她的话,料想世人多愚昧,在有心人的刻意造谣生事下,传出那样的名声也不奇怪了。
胖姑娘似乎知道他刚起床气性很大的怪脾气,却并没有感到害怕或不耐烦,反而柔声哄他,和梦中一样。
有那么片刻,他分不清楚现实还是梦境,他搂住了她不放,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脖子上嫩嫩的皮肤似乎也和梦中出现的一样滑腻,他有点不想放开。
像冰封的雪山照射进一丝暖阳,又像是初春的绿芽缓缓探出头......
绵绸的粥被他一口一口妥帖地送进嘴里,他的目光从半开的窗户延伸出去,清晨山间的薄雾还没有散去,屋外影影绰绰,鸟鸣阵阵,林间特有的草木气息缓缓袭来,混合着窗台上的茉莉香和山药粥的清甜......
他胸口传来淡淡的喜悦,眼睛也微微发酸,这样充满生机的俗世,似乎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