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墙壁被水压挤涨的剧烈声响,从幽深水街往上爬,冷光灯斑斑点点交相闪烁,不同职业谋生的背包客还在来往。
包外露出的奇怪器械都是初亦没见过的——
静,没有人声。
有人低头撞上他,初亦当场嚎了一嗓子,“看点儿路!”
众多目光集中过来,像是对这动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个用近乎紧绷的眼弦去射他。
冰冷光滑的四壁还保留他那一嗓子的余音,一时间尴尬地冒泡。
初亦抬头冲各位笑了笑,打打招呼。
——很好,有点人味儿了。
但果然,还是没人理他,特别是看到那身主楼服装时,都瞄一眼赶忙散去。
初亦咳了两下,觉得自己融入得还不错……
渡区“运输中心”的作息很规律,这对一个常常加班加到吐血的画图狗来说,算是一种抚慰。
初亦穿过安静的棺椁大厅和过道,猜测竞技场上的身影如果不是以修的话,那他现在应该睡了。
转念一想,他可能在盯着花盆里生长极快的红薯叶发呆……
轻轻推开房门,什么味道飘进鼻子里,香得差点儿没把他的魂儿勾出来!
肉香,熟的。
初亦当场停在门前转了两三下眼珠,看看房门的门牌号,心情开始忐忑。
幽暗的房间靠近窗户的地方,点着一盏昏黄小灯,桌上摆着的几瓶食粉去了一瓶,旁边银罩扣着一个盘子,那是肉香源头。
令初亦感到无比惊讶的是,盘子边缘居然横躺着一双筷子。
他伸手颠了颠筷子,用手指去摆拿筷的姿势。
初亦自认去过的地方不算少,地球上各地美食也都有幸品尝过,尤其重生后这副身体对食物的需求不高,可闻到这份肉香时……
还是感觉,活着真好。
以修老老实实侧躺在床边那条线上,半只手垂下来,蜷缩着身子,脸对着床头柜上已经生长出茂盛枝叶的花盆,一动不动。
初亦放下筷子,轻手轻脚走近,这才注意到,他在发抖。
海里的探测灯闪过,将他下垂的小臂照得苍白清晰,滴滴答答的血液坠到砖面。
初亦睁大眼睛,站在原地停留许久,等到下次探测灯旋转过来时,特别留意了他正在微微耸动的肩胛骨,鲜红伤口,和白日在屏幕上见过的如出一辙。
他吞噎了一下喉结,继续靠近,就着旋转灯光的频率,试图去看看这人的面貌,但以修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整个人蜷缩的力道越来越紧,转动脑袋狠狠把脸埋在可以挪动的手臂间。
“ 以修……”初亦不再靠近,他有点后悔自己没去隔壁医科大学蹭蹭课,来到这里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医院在哪。
“我没事。”以修声音飘飘的,但很清楚。
初亦瞄了两眼地上的液体,心想你没事……如果是在中心竞技场和九头野兽决斗留下的伤,这对你确实不算什么事。
“不需要止血吗?”
以修埋着头,沉默许久,才给他说了句不搭调的话,“肉。”
“给我的?”
“嗯。”
初亦心里不是滋味,警惕心放不下来是本能,但有些话说出来也是本能,“有人欺负你了?”
“……”以修似乎没预料到这个问题,语气词卡在嘴里,确定不是听错后,才低声说了句,“没有。”
“那是羌兽的肉?”
“……嗯。”以修说,“我赢了,别告诉别人。”
他骨架修长,站起来该是顶天立地的架势,但昨晚看到的侧影以及竞技场上微微佝偻的腰背,没把优势发挥出来,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单薄,和如今说话的怯懦一样。
难以置信,他居然赢了。
初亦吸了口凉气,“你是……干什么的?奴隶吗?”
房间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这里明明到处都是人,但没有人声,人声集中在中心竞技场。
初亦挪动椅子坐了下来,没有探测光轮转的时候,角落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借着桌上的微弱灯光打理花盆里的绿叶,猜想照这生长速度,明天肯定就能结好果了。
“你请我吃肉,我请你吃红薯吧。”初亦借着他的沉默说。
虽然无论代价还是营养,以修都赔了。
“红薯?”
“嗯,甜的。”
“甜的?”以修问。
“不甜不要钱。”
“哼……”以修笑了,声音很好听,干净透亮的从喉腔里传出来,很轻,却总是很清楚,“神也需要钱吗?”
初亦一下怔愣住了,他几乎可以确定,在运用长官身份让人给他开了数次后门后,更大权利的后神身份也来了,甚至连那个上将……似乎也在因此放任他。
初亦敲了敲手指,嘴角一撇,信口问他,“神问你噢,为什么要去中心竞技场?”
纵使初亦语气舒缓,以修还是突然紧张起来,“不是,这是我的职业。”
“什么?”
又是沉默,但这次,初亦紧紧盯着他的整个身子,确信他一定会回复。
黑暗中,衣物摩擦,那个人小心翼翼坐起身,初亦看到了,以修想让他看到的,探测光精准扫过他的脸颊正面。
削瘦到紧绷的脸部轮廓,高耸眉骨稍稍一动就能射出的寒芒被低沉掩盖,一瞬而过。
“以修?”
初亦惊讶地站起身,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就是上将白的那副长相,但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别的相似之处。
就在他等着探测光再次照过来仔细辨认的时候,以修自己打开了花盆旁边的台灯。
一小撮光芒在漆黑房间的另一个角落蔓延,松松散散地裹着他们。
以修被光晃得偏过头,这样,细长的竖状疤痕盘踞在脖颈和耳前,因为微微隆起形成细小光影,把他本身拥有的柔和消成未知。
“你是以修吧……”初亦皱起眉头陈述道。
白比他强健,人的精神状态以及因精神状态形成的面部变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大的变化,根本不可能。
“我是……”以修颔首,注视着手边从上顺延下来的血滴,终于知道擦了擦,“你别告诉别人。”
初亦现下觉得自己素质好到不行,对什么的吃惊程度都不会超过半分钟,“别告诉别人?什么都不能说?”
以修点点头。
初亦想起了之前中心竞技场那些人的言论,恒塔学者去竞技这么大的事,居然没个人知道身份,“一人之力连挑九只羌兽,荣誉不许说,连伤口都不去治,你这么见不得人吗?”
以修隆起膝盖,往床里稍稍挪了挪,似乎觉得初亦这个人有点危险,要躲躲。
初亦靠近他,压低嗓音说,“神问你话呢——”
“神……”以修半抬起眼看他。
和上将最大的不同,莫过于这双灰蓝色的眼睛,含蓄得让人心痒,“神这么想知道我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