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中秋,北方的天就渐渐地冷了起来。
贾赦坐在窗边,肩上搭一件外衣,手里捧着热茶,微垂着眼思考他死而复生这件事情。
不久之前,他还是赫赫有名的护国大将军,仅仅只是没有按皇帝的心意行事,就被他鸟尽弓藏,一杯毒酒了却残生。却未曾想,他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窗外的阳光虽然素净平淡,但落在死过一次的贾赦眼里,也算得上难得而珍贵了。就连老婆子清扫落叶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丫鬟们在园里的欢笑闲谈声,他听在耳朵里,也不觉得厌烦。
他重生在了一个富贵的家庭里,原身和他差不多年岁,容貌相近,就连姓名都完全一样,若不是从小的经历不一样,贾赦几乎要以为,所谓前世,只是他的一场荒诞的梦。
可那些曾经的印记到底磨灭不掉。贾赦微侧开眼,望着窗外寥落冷清的秋景,轻嗤了一声。多么可笑啊,他上辈子一心为国,戎马半生,最后不得好死;原身看似锦衣玉食,到头来,却是落得一个鸠占鹊巢的结局。
想不通这里面的道理,贾赦摇摇头,眼神逐渐变得飘忽。仔细去瞧,就会发现他虽然仍旧盯着窗外,眼里却是一片空荡荡。外面的花草鸟树,他全没看进眼里。怔怔地发了一会呆,贾赦耳中忽然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他神色一动,将手掩在唇边,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借着低头的功夫,他用眼角余光观察才从门口进来的一行人。为首的那人穿一件半旧不新的翠青窄裉袄,下身是一条同样不扎眼的素色长裙,外罩青缎灰鼠褂。贾赦心想,这位应该是原身的夫人。
他虽然没见过几次,还没记清楚人。但这位大太太的穿着打扮向来沉稳不出彩,在一院子打扮得光彩艳丽的女人里,她反倒是最好认的。后面还跟了一些人,有些打扮得和大太太的风格类似,有些则明显要年轻鲜活得多。有一人摘下斗篷,里面穿得好生亮丽,配着盛妆,笑起来时明媚动人。
这人贾赦也见过,是原身比较宠爱的妾室,他见过的人里,就数她打扮得最花枝招展。
贾赦绷直的腰背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还好,是认识的人,尚能应付。这样想着,贾赦又咳嗽了两声,做足了体弱的姿态。
果不其然,其余人的注意力顿时就被转移了。一个带着香风的身影飞快地来到贾赦的身边,动作轻柔地拍着他的背。
“哎呀,我的老爷,怎么又咳起来了。”她说着环顾一圈,脸上显出怒色,“屋里的那些小丫头片子都到哪里去了?竟然还让爷坐在窗边吹风。要是老爷又着了凉,她们担得起么?”
贾赦这才抬起头,摆摆手说:“不怪她们,是我病中爱清净。”
“那也得留一个人在跟前伺候着呀,依奴家看,她们越发胆大妄为了,真该打上一顿,长长记性。”
宠妾辛姨娘说话很是爽利泼辣,语速很快,压得旁人连出口的机会都没有。邢夫人心里啐了一声没规矩,含恨在旁边立住了。
她这些年早就看淡了,但还是看不惯辛姨娘这小人得志的模样,丝毫不把她这个太太放在眼里。要不是老爷宠她,她真恨不得撕烂了这贱人的嘴。
贾赦不想附和辛姨娘的话,便扭头看向邢夫人,问她:“你来有什么事?”
冷不丁地被贾赦问,邢夫人都没反应过来。她愣了一愣,回神后连忙道:“这不是马上要去老太太那里,临走之前先过来看看老爷。顺带着再请示老爷,我今日去把迎丫头接过来?”
说是这么说,邢夫人却忍不住偷偷留意辛姨娘。见她满脸不自在,隐隐还能看得出在吃味,心里暗自觉得爽。沉迷其中的邢夫人没有注意到,贾赦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
趁她们暂时没意识到不对劲,贾赦也在飞速地想办法。他并不知道迎丫头是谁,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倒不如踢球一样,把这个问题又抛回去。
贾赦:“……你看着办吧。”
他醒过来时原主正病得昏沉,脑中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除了让他对当下的局势能稍微有个判断,别的丝毫用处都没有。要不是他想到了装病这一法子,将身边人应付了过去,只怕早就被发现不对劲了。只是这到底不是长远之计,看来他不能再这么推辞下去了,还是该对眼下的局势有点了解才行。
贾赦含糊地应完声,便扭头走向屋内,边走,边压抑着声音,轻声咳嗽着。
“我有些乏了,你要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