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没有人说话,只有树上的蝉鸣声声声入耳,聒噪得让人心烦。 陈颜洛脸上满是笑容,挥起的手还没有放下来。 夏云容脸上是浅浅的笑容,目光冰凉如水,淡淡看着楼淮。 啪嗒,一大滴雨水从樟树上直直落下来,正正落在楼淮脸上,冰凉刺骨。 楼淮一下子把自己的手臂从陈颜洛的手中抽出来,动了动嘴唇,想要解释一些什么,发现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楼淮背后恰巧有一盏挂在树梢上的探照灯,从夏云容这个角度望过去,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被光线勾勒出的模模糊糊的轮廓,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像一颗明亮的星辰。 而她站在暗处,笑得异常冷静,微笑道:“是啊,真巧呢!” 陈颜洛见到夏云容很开心,又顺手拉住楼淮的胳膊跟她介绍:“这是……这是我的小跟班,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好了,如果他不听话尽管来找我!” 陈颜洛说得理直气壮,偏偏占了嗓音动听的优势,听起来仿佛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楼淮拿掉她的手,再一次解救了自己的胳膊,微笑道:“不好意思,她刚刚说反了。”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楼淮也学着她的语气,闲闲地说道:“这是我家一个混吃混喝的,你如果想找个人陪着,尽管找她好了。” “你才混吃混喝呢!”陈颜洛白了他一眼,下意识就反驳回去。 不料她说别的还好,说这一句却恰恰戳了楼淮的痛点。 这句话一出口,楼淮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样,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嘴角轻微动了动,像是要为自己辩解什么。 父母浪迹天涯,他从小在大伯家长大,他的的确确是个混吃混喝的,还混了这么多年。 他和堂哥上的是同一所学校,受的是一样的待遇,但只有他在学校里受尽同情的目光和暗地的嘲讽。 同个学校的都是受过良好家教的世家子弟,直接的血口喷人并不太多,但好奇和八卦本来就是少年人的天性,很快他的身世就传遍了学校,同学一个两个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他。 平心而论,他的情况不是最糟糕的,那些同学里家里破产的有之,父母早已去世的亦有之——但他却是最孤僻的一个。 从来独来独往,从来不愿敞开心扉交朋友,从来不会主动帮什么忙,自然也从来不请别人帮忙。 生的好看是事实,但比他好看比他出挑的人也是不少,偶尔有女生递上情书,也顷刻被他的冷漠吓跑——就连号称少男杀手的某女生都不例外。 他们给他的评价言简意赅——注孤生。 注孤生就注孤生,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嘲讽,但谁要在他面前提父母,他是真的会发飙的。 “对不起……”陈颜洛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马上道歉,“我刚才是口不择言,没有故意嘲笑你的意思……” 楼淮没有说什么,过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挥挥手道:“你先回去。” “哦。”陈颜洛不敢再招惹他,轻轻应了一声,想了想又从包里把信掏出来递给他,“给你,早点回来。” 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倒是恢复了几分大小姐的风度。楼淮闷声不响地接过信,眼神忽明忽暗,就那么站在那里,也不拆信,只是翻来覆去地端详着信封。 “你帮我照顾一下他好吗?”夏云容还在愣神,不明白为什么简简单单一句话会让楼淮变化那么大,就听见陈颜洛对她如此说道。 夏云容点点头,目送陈颜洛离去,才慢慢走向楼淮。 楼淮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嘴角满满都是冰冷的笑意,配上他那一身黑衣,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看夏云容走过来,楼淮没有说话,用力咽了咽唾沫,慢慢蹲下身去。 夏云容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还有点懵,一向需要她仰视的楼淮,此时居然蹲了下去,变得很矮很矮,需要她弯下腰才能摸到他的头。 楼淮双手拿着信,不拆,就那么静静看着信封上的一笔一划,安安静静地蹲在那里。 据说欧洲人很难蹲下去,蹲这个动作却在中国大受欢迎。 夏云容在他身边蹲下,一步步挪过去,直到二人胳膊互相碰到才停下。 “我挺喜欢蹲着的。”夏云容轻声道,“虽然蹲久了腿会很麻,但这样子离地球近,有安全感。” 哪怕天塌下来,你蹲下去,视角就不一样了,你会清晰地感觉到重力的存在,感受到你不是一个人。 最起码,你还有地球啊,一整个呢,都是你的。 等不到回答,夏云容伸出手,大着胆子摸到了他的头发。 手腕一下子被人紧紧握住,楼淮转头看向她,眸色暗沉,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她的腕骨。 “疼……”夏云容咬着牙,用另一只手死命去掰他的手指,“我这手腕上还有伤疤呢,过会儿可是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啊!” 楼淮一下子减了力气,但还是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夏云容却一下子挣脱出来,猛地站起来,眼前多了一片星星。 “哼,我走了。”夏云容说着,三两步跑走了,小院的门开了又关。 她跑得太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楼淮站起来,缓缓拆开了信。 信纸是简简单单的白纸,像是小孩子的草稿本,上面是父亲遒劲飘逸的字体。 父母不怎么给他寄信,每封信,他都爱如珍宝。 “楼淮我儿亲启: 我跟你妈已经到了西藏一带,遇见了很多有趣的人,也见证了很多人的悲欢离合,下次有缘讲给你听吧。 很抱歉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为了让你上学没办法带你走,请原谅你父母的自私吧。 游历了那么多年,我们二人考察了很多茶山,跟许多茶者切磋过,对茶道二字有了新的理解。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过年前我们会回来,以后我们会陪在你身边。” 信有两张纸,他刚刚看完第一张纸,整个人都处在难以置信的状态里面,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金黄色的东西,再一眼,便是少女盈盈的笑容。 “别难过,我请你吃玉米,新鲜的。”夏云容把一根玉米递给他,楼淮接过,有些烫手。 “谢谢。”楼淮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不许说谢谢。”夏云容却说道,语气坚决,“我也是凭着自己开心分你玉米吃的,你不用谢我。” “看着我干什么?快点蹲下吃。”夏云容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命令道。 楼淮乖乖蹲下啃玉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原本他一直同情这个少女,没想到现在被安慰的反而成了他自己。 夏云容蹲在他旁边,一句话也不讲,只是用手托着腮发呆。 等楼淮吃完玉米,她才站起来:“玉米棒子不要乱扔啊,扔垃圾桶里面去。我走了,晚安。” “晚安。”楼淮回应道。 真奇怪呢,她明明没有说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情忽然就明媚了不少。 或许人都不需要安慰,因为安慰再真也只是言辞而已,又没有人能帮你过好这一生。 人需要的,只是陪伴而已。哪怕一句话都不说,知道我还有你就好。 直到回去,楼淮才有机会看完第二页信。 “我不知道我们回来对你来说是不是好消息,因为我们朝夕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现在想想,我们当初挺幼稚的,为了所谓的人生真谛,就这么把你丢下一去不回。但人也需要调整的时间,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多,恐怕我们早就崩溃了。 你也一样,我听说你的性子很孤僻,想只顾自己一个人并没有错,但我希望,在不仁的天地之间,你可以成为一颗星。” 楼淮放下信,缓缓推开窗户。 窗外没有星星,只有远处点点灯火不熄。 他这样的人,也能是一颗星星吗? 桌子上的木槿花依然新鲜得很,唇齿边玉米的糯香犹在,角落搁着的小蓝伞忘记了还。 短短两天时间,他就好像和夏云容认识很久了。 他从来没有那么渴望过了解一个人。 梦里,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夏云容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来。 没有开灯,看了一眼夜光表,凌晨两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她从容换好衣服,背上一个大包,拿起一把伞就出了门。 半夜的时候,楼淮被敲门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