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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得灵石为引,便可白日飞升。    楔子:    天历六.四一年,秋。    许若青曾言,“若九州得以安之,愿以肉身为饵,受百鬼噬咬之苦。”    冷汗早已将极度痛苦的柳爻鬓角浸湿,她仍努力抬眼,看向就在她前方十数步外的许若青。她很想走过去,然而那些粘附于她身上的鬼正一刻不停地撕咬着她血肉,令这短短距离也成了天地之隔。    她痛得浑身发抖,捏剑指开天目令幻象消失,肉身上的痛苦也随之消散,而十数步外的许若青便逐渐清晰起来。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任凭秋风将衣袂拂起,仿若只等柳爻走过去便要告诉她一件天大的秘密。    几个月来所有经历在柳爻眼前闪过,此刻她居然有些怀念沧州岁月,那个脸上常常挂着明亮笑容的人,是否依然?    柳爻缓步行过去,在他身前站定, “许若青,原来当年我被百鬼噬咬是因为——”后话她并没有说出,她只是缓缓垂下头去,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突然多出的一把匕首。    他曾送给她用来护身的匕.首,如今几乎全部没入她胸腔,仅余留一节手柄而已。手柄握在一只洁白的手中。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格外干净。    柳爻看着那把突然长在自己身上的匕.首,继而想起了腹内生命,她努力抬眼去瞧对面的人。他眉目依旧,眼角那道极小的疤痕像粒胭脂痣,此刻看来竟有几分遥远。    世事真是讽刺,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弄清当年百鬼噬咬之谜,最终却还是死在他刀下。    柳爻嘴里发苦,那苦中又夹杂了一丝腥甜。起风了,风将地上的枯叶卷起,盘旋飞舞,无止无休。    她很努力地启唇,想要告诉他即便没有找到异人当年的谜团她也可以解开;她更想告诉许若青,他就要当爹了。    然而所有的话都被裹挟在这阵突如其来的风中。    许若青缓缓拔.出她身上的匕.首,看着血从柳爻胸口的破洞流出来,他自怀中掏出只青瓷小瓶,小心翼翼的接了几滴,眼中腾起某种奇怪的情绪来。    像是欢喜,又像是痛苦,仿佛还带着一丝落寞,一点期待。    那本是一双灿若寒星的眼,如今里面满是浓墨重彩的漆黑,而那漆黑中又隐隐有火光腾起,他垂眸光看向青瓷瓶,眼中的光更明亮了些。仿若这小小瓷瓶内装的,是他所有的希翼。    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流出来,许若青将小瓷瓶贴着心口放好,隔着衣襟摸了摸。他这才将目光转回来,看着那些血一滴滴的落在地上继而钻入泥土之中,终是轻叹了口气,自宽大的袍袖口掏出一块帕子来。    雪白的帕子轻轻抹掉匕首上的血迹,他随手将帕子丢在地上。风便将这块被血沾染的帕子卷起,送入半空之中。    她送他的帕子,如今被他弃若敝屣,一如她。    柳爻的目光也在半空中,倒下的时候她甚至看到天幕上那两颗被迢迢河汉隔开的星。不知自何而来的歌声幽幽在天地间荡开,歌声凄惶沙哑,长久不散。     “玉树流兮锁轻愁,相思柳兮绕指柔,忘川醉兮解千愁——”    许若青转身朝院外走去,目光中所有的情绪都不见了,他又恢复了那副容止俨然,君子端方的模样,只是步履不再那般的恰到好处。远远的看过去,他挺直的背影似乎有些萧索。而院子里人声噪杂火光闪烁,却都与他无关。    柳爻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背后的一对羽翼瞬间化作飞灰。就连腰间被她视若至宝的白玉酒葫芦都一并摔在地上,忘川洒出来,在地上流出了一条蜿蜒的小河,最后混同了她的血水,一并被泥土吞没。    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荡漾开来。柳爻觉得正有生命自体内消逝。“原来我的血是带着酒香的。”柳爻这般想的时候,便有无尽的恨意涌上来。    ……    半盏茶前。    “在这儿呢,快快快,围起来,别让妖女跑了。”    嘈杂的人声伴随着纷沓脚步声自外传入。奉安向外望去,就见院门已被一队白衣道者撞开。他们手持火把身背长剑,极为有序的在院内排开并将所有出口封锁,就连四五尺高的院墙上都立满了同样装束的白衣道者。    一时间火光闪烁,竟将本漆黑的夜空照亮。一位着宽大道袍、瘦小枯干的老者自队伍后疾步走出,所过之处道者们分列两旁,喧嚣之声须臾间尽消。那老者虽形容枯干却姿容严峻,甫站定便沉声道:“守住各方出口,今日决不能再令妖女脱逃。”    “这里待不得了!我去拖一下,你快逃。”奉安急声朝柳爻说道。柳爻却摇头,一手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无比笃定回道:“我早知会有如今结果,我不会躲更不会逃,这件事终究要面对;逃避不是办法。”    目光掠过她背后小小羽翼,奉安拿一件斗篷为她披好,一张脸涨得通红,就连声音都因过于急切而微微颤抖:“罢了罢了,你的性子我最清楚。多说无益,走吧。”    “你的脾气倒是万年不变。” 柳爻看着当先冲出房门的奉安,苦笑着自言自语。她整理好衣衫后缓步出了房门,在门前甫站定奉安便又问她,“你当真不后悔?”    “我从未后悔。”  “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去寻那段丢失的记忆,会不会去找他?”  “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踏出紫玉州,依然会去找他。”  “即便你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也不后悔?!”    “你也知我柳爻不是个莽撞的人,决定做的事就不会后悔。”柳爻目光凝视着远方,轻.抚小.腹,一张早已挂满了血迹以及泥巴的脸上满是温柔。    奉安连苦笑都笑不出。他前行几步迎上那位瘦小道者,单手打揖道:“无量天尊,原来是各位道友大驾光临,怠慢了。想来各位道爷有所误会,奉安此处并无妖怪,唯有舍妹与奉安二人。如今天色不早,在舍妹闺房外论短长到底不妥,不如各位道长移步随奉安前堂理论?”    “移步就不必了,紫玉州奉家底细我无量子并非一无所知。奉少侠,这七日来我们为她跋山涉水,既然已到此处必然不会轻易撒手,还望少侠莫要挑起战端才好。”无量子冷声道。    见无量子态度强硬奉安不由攥紧了拳,只觉血气上涌,将要动手,柳爻已当先说道:“事到如今我也知多说无益,只是想提醒各位一句,九州向来各不干扰,既然我如今已身处紫玉州,要收也该是紫玉州的猎妖师动手,想来各位道爷更不愿破了规矩挑起战端吧?”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妖!也罢,既然姑娘看得开本道爷便遂了你的意。”闻言,无量子冷声道。    他尾音拖长,随着那尾音,便听得自院外有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很轻很慢,却绝不会停。  四野寂寂,夜色如墨,如墨的夜色中便见一位谪仙般的人物自外缓步而入。月色皎皎将他的脸映照得愈发炫目,那一双眼内更似装了漫天星辰。    他容止俨然。无论身姿步态,甚至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是那般的恰到好处。    自他身影甫现,镇定的柳爻便似换了个人一般。她只是痴痴地瞧着这个人,仿佛自亘古开始直至永恒。    一时间柳爻竟是百种滋味在心头。    ……    匕.首冰冷,血滚烫,冰冷的匕.首离开柳爻的身体时带出大量滚烫的鲜血。人濒死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柳爻终是明白,原来当一个人在生死边缘之际居然会如此清醒,清醒到可以清楚看到夜空中横亘的银河;以及此起彼落永不相逢的参商二星。    也可能是我看错了,它们怎么会同时出现呢?柳爻在大片的空白到来之前这样想到。    夜已深,火光散尽,人声休止;血.雾冲天的院子里,奉安紧紧抱着那具逐渐冷却的尸.体,不愿放手。    他呆呆地望着某处,至于具体望见了什么却是不知。他的眼内心中此刻都是空的,怀里的人若死了,他便也死了。即便肉身还在,他也已经死了。    “很痛?”有人在他身后说话,奉安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生便是死,死也是生。”那个人又道。  “生便是死,死也是生?”奉安喃喃重复着,豁然回首,一双眼赤红充血:“那到底是死还是生?”    他身后立着一位头戴风帽,身披曳地斗篷的男子。他就站在一地横七竖八死.相.惨.烈的尸.体中间,斗篷内着一件夜色般长袍,袍子漆黑,显得他一张脸病态般惨白。    这个人仿佛与死.亡有关,又仿佛他就是死.亡本身。    “谁知道呢?也许进一步是生,退一步是死,也未可知呢,也为可知呀。”那怪人边说边走,踏着一地的尸.体,眨眼间便已没入无尽夜色。    “进生退死?”奉安这次不再犹豫,他横抱起已经冰冷的柳爻尸.身,紧随着怪人脚步一路走进夜色深处。    静静的院子里一个活人都没有,月光照在一地的尸.体上,片刻前还严阵以待的白衣道者们如今各个身上都布满十七八道伤痕;其中又属无量子的死.相最为惨.烈。    一片乌云遮挡住惨淡月华,天地间只剩漆黑。蓦然间夜鸟惊起,扑啦啦一飞冲天。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在寂寂的院子里连串响起。    伴着那串恐怖的声音,便见死相惨烈的无量子早已僵硬的手指居然动了动……    “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情爱忘不了,忘不了啊忘不了。玉树流兮锁轻愁,相思柳兮绕指柔——”    歌声自夜色深处传来,在半空中荡开,绵长悠远,却又满含落寞沧桑。  “恩公若能救活柳爻,在下愿付出任何代价。”  “即便生命?”  “即便生命!”  “哈哈,哈哈哈——”  “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我奉安虽然只是区区一介猎妖师,但从今后恩公在紫玉州无论有任何事,都可以找奉安。奉安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必会全力以赴。”    “异人。”  “原来您就是九州第一奇人,异人老前辈!老前辈,我也可以与您签订契约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可是,并非谁都能与我签订契约呀。”  “为什么?”  “那要看这个人够不够条件。”  “异人老前辈,您看我够不够条件?求求您救救柳爻吧。”  “你?哈哈,哈哈哈——白玉盏漾琥珀光,杨柳岸埋青龙香——世人都说神仙好,唯有情爱忘不了,忘不了啊忘不了——唉,我唱到哪了——”    月如钩。秋已残,百花凋落。浓夜之中唯有歌声忽高忽低,时断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