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遇神色稍顿,“江卿思虑周全。”
江琊上前几步深伏下地,肃然道:“历来洪灾过后,必会瘟疫四起,仲夏之时泾南一带已成泽国,幸得国库充裕陛下心系万民,拨银三万余两拨粮数千石,方不至流民居无定所,百姓惶惶不得终日。下遣御医赴疫区救治固然不失为一个法子,可医寡患众,况宫中不可一无所医,想来实难行作。臣思量数日,方得一万全之法。”
江琊停下话声,殿中骤然寂静。
她仰头看了看珠帘里朝衣雍容的男子,辛遇亦是漫不经心的回望她一眼,却在这份漫不经心中徒增了几分别的情绪。
“江卿快快道来。”
江琊躬身向他一拜,沉声道:“臣口中之法,便是陛下亲效文成下诏承责,将疫方传于六部,命文武百官一同抗疫。熙和之初人多畏染疾,今陛下一举,此之谓平浊佞以奠国基。”
珠玉相撞之声清脆,辛遇点一点头,诸臣的面色已是沉了下来。
“便照江卿说的办。”
江琊敛目一凛,眸光微深:“臣还有一法尚未说完。”
“百姓受拂于王风教化,陛下下诏若要安万民之心,还需得一位能臣以陛下之名赴疫区察探情势。”
辛遇薄唇弯起:“依卿之见,哪位可当此重任?”
江琊狡黠的看向他,“臣不敢妄言。”
辛遇拾步离座,缓缓踱到众人之前,“不知仁阐王愿否?”
辛武脸色泛青,回视江琊一眼,目光锐利森冷。
他道:“臣以为,江丞相亦可代圣上前去。”
江琊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王爷若不愿,何须推到臣身上?虽心有所往,可臣乃百官之首,朝中之事,脱不开身啊。”
辛武狠狠瞪她一眼,呼吸粗率,咬牙攒眉,倾身跪伏于辛遇足边。
“臣领旨。”
飞阁流丹,回廊曲折,万顷宫阙间一派雍穆。
江琊淡淡拢紧了衣裳,轻起莲步,即要踏入停当宫道的金玉銮舆。
“大人留步!”
江琊转身,但看辛武已褪去朝服,换了身玉色袍子,穿过角门弯檐斗拱,步步向她行来。
江琊展颐道:“王爷。”
辛武眸中清光流转,“与皇兄弈时,皇兄曾向我晓言,说江大人您才识过人,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皆不能比。”
江琊谦声辞谢:“臣愚钝,天家此言实是言过饰非。”
“大人不必自谦。”辛武剑眉微挑,“其实我此番前来,惶有一梦不明,恳请大人予我一解。”
“但说无妨。”
“我昨日午中得一梦,梦见堂前银龙飞来,落地成凤,堂中徘徊,翔舞而去,大人说,此为何意?”
男子眼神阴鸷,语中字字钢刀,一刀一刀俱是诛心。
闻此言,江琊心中一顿,眼神里的光暗了下来,恍若沉雾泼海,茫茫不知归处。
她怔了半晌,才道:“不知。”
“大人,当真不知?”辛武倾身向她靠近几分,他男子身量本就高大,此时靠近犹如障壁一般给人以无尽的压迫窒闷之感。
女子冷然抬眸,开口一字一顿。
“不知。”
辛武负手踱了几步,“大人不知,我也不知。只是皇兄却不一定不知。大人,你说是么?”
江琊眼中似有凛风裹雪,“王爷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他身形蓦地侧转,一把擒住江琊的手腕,冷声道:“今日之事,还望大人给个说法。”
“王爷想要什么说法?”
“那中泾一线如今疫病泛滥,你是存心要本王有去无回!”
江琊神色兀自未变,轻声道:“那可是陛下的主意。”
辛武冷哼一声,压低声音:“你派匿影暗杀了本王府中护卫,此事又当如何清算?”
“那王爷送到我宅中的那束瀛洲玉雨,却又为何熏染十倍的安魂香气?”江琊一步不让,语中咄咄逼人。
辛武惊道:“你……”
江琊手腕挣了开去,不再看他一眼,挑开绢帘便跨入轿中。
“踏踏——”
栏楼上有冕冠男子缓带轻裘,他抬手抚过繁复的雕栏,将两人间的争执尽收眼底。
“仁阐王近来,愈发放肆了。”
身后的宫装丽人脂粉荣艳,张臂轻而缓的游移上辛遇颈畔,冷然瞥了一眼宫道尽处,江琊一行渐隐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