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又能如何,人都走了,即便他想追怕是也追不上了。 看着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刘宗心里自然也不好受。而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不在她面前提起那个人来罢了。 这一日,刘嫣和往常一样打扫房间。当推开隔壁屋子的那扇门时,阳光折射进屋,洒在青石砖上,肉眼可见轻尘从中飞舞,这一刻,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人的身影来。 他手持一本书卷,缓缓移步,回头向她看过来时,浅浅莞尔…… 已经十多天了,她尽力让自己不去想他,所以这几天来从未踏入过这间屋子,以免触景伤心。 可是,她总不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 刘嫣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着手收拾房间。当整理到床铺时,竟发现枕下留了一张叠好的信纸,信纸上,是一枚和田玉佩。 她拾起来看了一眼,上面刻着“子玉”二字,确认这是他的无疑。又打开信纸一字字认真读了起来。 信中笔迹不多,不过寥寥几笔。 但就是这寥寥不多的几笔,使得刘嫣看过之后,立时心下咯噔一跳,难掩激动的心情,将信压到了怀里。 待心情稍作平复下来后,她再次打开来看,上面隽秀整齐的书写着两行字: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下面署名: “子玉”。 刘嫣心里犹如食蜜,接着整个人也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刘宗回来见她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不禁大为奇怪。不过很快便又释然,这样也好,总比一直压抑自己的好。 这段期间,刘宗收到了黄员的来信,说医士已在来高阳的路上,让他们别急,耐心等待。 刘宗又赶忙回信再三谢过。 日子就这样从指缝间悄无声息的流去,直到一个月后,一场雪的突然到来,才令刘嫣恍然,竟不觉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入冬了。 这场雪来的很不是吉利,下了三天三夜后,卞氏的病很快加重了。 刘宗陆陆续续请了几名医士,但皆束手无策。 正当手足无措之时,踏着一地白雪,自长安而来的医士终于赶到了。 两人欣慰的将人请进屋去,又焦急的等待了半柱香的时辰后,最后总算得到了一个结果。 医士说,并不乐观。 最后与她们嘱咐了一些话,开了一些药,说是可以减少病痛。 刘嫣黯然,送走了医士后,与刘宗说好这件事不告诉母亲。 刘宗也正有此意。 这几日来,卞氏基本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即便是流食,也是喂了就吐,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病痛的折磨使得卞氏经常在床上疼的申吟不止。 刘嫣在一边听着,只觉无能为力,又不能为她分担些病痛,坚强如她,也忍不住躲到外边悄悄抹泪。 两人在卞氏面前虽只字未提医士的话,但卞氏却心明如镜,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 这一日,卞氏似有些回光返照之状,一早吃了些东西不说,眼神也比之前清明了许多。 刘嫣欣喜,以为她的身体在慢慢恢复起来。当卞氏突然让她去喊刘宗一道过来时,她眼皮蓦地一跳,不安之感又隐隐笼罩过来。 她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卞氏将两人唤到跟前,喃喃道出了许多以前的事。 她说,再没嫁给他们父亲之前,她曾经喜欢过另一男子,那男子生的极其俊美不说,人也极其温柔。她与他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两人曾经海誓山盟,情深浓浓,不料后来自己家道中落,自此无缘再见。 刘嫣从她眼里可以看出,她心悦与他。 卞氏眼中噙着光亮,很快又暗淡下去,继续说道:“他家世严谨,他的父母很快命他娶了别的女子做他妻子。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自己与他再无可能,渐渐也就彻底死了心。后来,我遇到你们的父亲刘夷。刘夷是一个极好的男人,那段时日他看我伶仃一人,对我百般照顾,之后又向我求亲。我想着自己也过了韶华,便嫁了他。”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接下来便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自言自语道,“我以为此生也就这样了,令我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竟然会有一天寻了过来。他告诉我,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当时我也刚生下你不久,” 说到这里,她看向刘嫣。 “他觉愧对于我,为弥补遗憾,就为你和他的孩子定了亲事,并发了誓言。嫣儿,为娘说这些话,不是想逼你什么,只是这段时间为娘想明白了,无论原因是出于他也好,还是他又再次对我发了誓也好,娘都不在意了。娘在意的是,你自己的想法。” “之前都是娘不对,娘等不到那个人了,便一心将希望变相转到你的身上。如今想想,只觉可笑。你已到婚嫁年龄,莫要再继续错负青春了,若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那人也待你很好,便自己作主决定吧。” 刘嫣默默的听着,点了点头。 卞氏心定,转眼又看向刘宗,对他道:“娘走后,嫣儿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好好照顾她,她这孩子心软善良,你需多看着她些,莫要被歹人骗了。” 刘宗听后,鼻子一酸,抿着唇点头。 “还有你。娘知道你心怀抱负。这里贫地僻壤,机会渺茫,你若无处施展才华,便带着嫣儿一起走吧,到适合你的地方去。” 刘宗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哽咽了一声,忙说道:“娘你不要多想,你一定会没事的。 卞氏没再说话,只是扬起嘴角,望着他们,淡淡的笑着,一脸的慈祥。 想起上一世外公去世之前,也是这般的笑容,刘嫣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下一刻,她忽然一把握住卞氏的手,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正常的微笑着说道:“娘,嫣儿再有几个月就及笄了,到时候你还要亲自为我绾发,还有我的衣服,娘不是还没裁好吗?这几个月的时间想必够了,等你好了,嫣儿也能帮你打打下手。” 说到这里,刘嫣眼都不敢眨的望着她。 却见她只是一言不发的听她开心说着,脸上依旧挂着轻柔的笑,目色越来越显疲惫,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 刘嫣心里已经开始有些慌了,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继续浅笑说道:“娘,嫣儿想着那个人估计也快来了。我也没见过他,这么多年了,到时候您一定得认清楚了啊,可别把女儿嫁错了。” 说到这里,她吸了下鼻子,破涕一笑。 但很快,笑容又渐渐消失。 “娘!” 刘嫣惊慌失措的喊道。而卞氏已含笑闭上了双眼。 刘嫣忽然想到什么,又忙四下说道:“竹蜻蜓呢!快!把竹蜻蜓拿来!” 刘宗已经吓傻,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刘嫣的声音,急急忙动身自旁边箱笥中的一个檀木盒里将东西取了出来。 “娘,快看竹蜻蜓,您看一眼啊。” 当刘嫣颤抖着将那竹蜻蜓塞到卞氏手里时,那只枯槁般的手若毫无生气的树枝,一动也不再动。 刘嫣握着她的手,心里知道,她的手已经渐渐变凉了。 “娘,您不要吓我们。” 刘宗的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已然没了任何反应。 紧接着,屋里传来两人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 卞氏还是走了。 刘宗作为长子,自治丧到下葬都是他一个人在忙活和应酬,几天下来,人已经累的不成样子了。 事后刘宗谈起卞氏,胸中自有许多感怀。 因生母生下他就撒手人寰了,所以他儿时到现在的记忆都只停留在卞氏身上。卞氏将他含辛茹苦拉扯到大。他记得最深的一件事,是他十岁那年,举国兴起瘟疫,他高烧了三天三夜,这段期间卞氏不顾自身安危的日一直守着他,直到他平安无事。自此,他便发誓,将来他一定要有出息,好好待她,让她下半辈子享清福。 “可是……” 他讲到这里时,喉咙一紧,声音发紧道:“她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刘嫣听的眼圈已红,说不出话来,就不停的轻抚着他后背。 他深吸一口气,吐了出来,站起身,说是回自己屋里一个人待会儿。临出门时,又说道:“过几日,我们去长安,这一去,可能就不再回来了。你看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吧。” 事情来的有些突然,刘嫣微微怔了一下,很快也不再多想其它,轻轻嗯了一声。 她想到那个温文如玉的男子,如今,应是已经回到长安了吧。只是茫茫人海,不知有没有缘再相见。 卞氏一走,家里一下子显得冷清了不少。这几天刘嫣数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大多时候是一个人坐在隔壁的屋里发呆。 她想了许多事,以前的,还有以后的。 案上还放着留着她笔墨的书册,当读到那句“问余何适,廓尔忘言,花枝春满,天心月圆。”时,刘嫣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以后自己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三天后,两人整理好行装准备上路。 刘嫣也没什么好带的,除了一些衣物和母亲留给她的那些嫁妆外,便只有那枚玉佩和那封信了。 那人留下玉佩和信的事她没和刘宗说过。以至于她一直不知道的是,在这里,男子赠女子玉佩,代表着私定终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