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先生每日未时至申时前来授课，林琬故意让江彦昭坐在一边陪读，日子一久他也看出些眉目，经常先生还没讲几句她便昏昏欲睡，哪里是真心向学，分明是顾忌他的自尊假托的借口。

今年的秋试若能顺利通过，来年便可参加春闱，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若是错过还得再熬三年。江彦昭默默记下林琬待他的好，满腔心绪只能化作愈发勤奋努力地苦读。

到了月底发工钱的时候，江彦昭坚决推辞。林琬明白他的心思，也就作罢。

渐渐地，周围人发现他似乎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过去的他总是脏兮兮的，受人欺负，五官清俊却没什么神采。而今他走出来时浑身干净整洁，行动间步履端方沉着，身形颀长如松，眼睛里仿佛有光，透出一种从容矜淡的气度。

江伯仁抚袖感叹：“造化弄人啊。”

“现在开始晚了，咱们阿朴多聪明，从小念书如今也才考上举人，等他高中还不知猴年马月。”李氏轻哼一声。

东河县没有人再嫌弃他。

江彦昭心知肚明那些人依旧看不起他，背后嚼舌根讲他踩了狗屎运，面上又假惺惺地装模作样。

曾经他穿着破洞的蒲鞋，连乞丐也能欺辱他朝他扔石头，就算他每晚都去东河沐濯，走在人群里，人们也会厌恶地皱眉掩起鼻子，说他身上有馊臭味。

他知道他们看不起的是他的身份，不配的也是他的身份，如今那些人对他好言好语和颜悦色，不过是看林琬的面子，根本不是因为他这个人。

“小娘子，您拈扇的手稍微抬起一点。”梅娘擅摹人像，边画边与林琬闲聊，“听说章先生时常称赞江小官人，说他很有资质，看来不久三桥巷要出状元郎了。”

梅娘七窍玲珑心，早就瞧出林琬的少女情思，拣着漂亮话儿奉承讨她欢心。

“梅娘你别瞎打趣。”林琬轻咬下唇似有些害羞，喃喃细语，“只要能考中就行了。”

其实，她更喜欢探花郎。

少女素手拈扇，轻遮半面，眼睫微垂，梅娘妙手寥寥几笔就把林琬方才的娇羞之态尽付画中，细腻而传神。

林琬啧啧赞叹爱不释手，唤来江彦昭：“你帮我上街找个书画铺装裱起来。”

他接过画像，才走到东河桥，就又遇到那两个从前在码头上一起做工的搬夫。

“手上拿的什么？”嘴边有痣的汉子猛地重重撞过他的左肩，从他手里抽走画像。

江彦昭双手握紧，碍于人前不好发作强压住喷薄的怒气。

那汉子展开一看，只见画中的女子螓首蛾眉，美目流转，笑靥盈盈，恍若天宫下凡的瑶仙，风姿绰约，直叫人移不开眼。

“这小娘子生得太招人，也不知尝起来是什么滋味。”旁边的瘦高个子龇牙咧嘴，露出不怀好意的淫.笑。

“别过分。”江彦昭声音低沉伸手狠狠地夺过画像，按捺住心底的森然杀意。

“呦呦，这就护上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给你点甜头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那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过是看你可怜指缝里漏出点儿好处，你还痴心妄想她能看上你不成？”瘦高个子不知收敛，污言秽语不断。

嘴边有痣的汉子目光轻蔑地扫过江彦昭瘦削的身子骨，帮腔道：“小娘子就算要找怎么着也得找个像我这样身强力壮的，至少能让她……”

顿在嘴边的话还没说完，那汉子被江彦昭死死地掐住下颌，他喉咙里反复咕哝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旁边的瘦高个子似是还没从眼下的境况里回过神，碰触到江彦昭狠厉的视线，他吓得面色苍白，抖着嗓音道：“你发什么疯？快把他放开！”

闹出的动静不小，路上的行人有意无意地朝他们这边望来。

“以后说话想清楚。”江彦昭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两分，他冷眼盯着那汉子面上喘不上气来的痛苦神情，声音似风刀霜剑，寒凉侵骨，“再有下次我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松开手，那汉子下颌上赫然显出一道可怖的印痕。

“江彦昭你给老子等着，这事咱们没完！”那汉子红着眼挑衅道。他何曾受过这般威胁，一个人尽可欺的穷小子如今有人撑腰翅膀硬了竟敢在他面前摇头摆尾。

“择日不如撞日。”江彦昭轻轻弯唇，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地拂掉纸上的灰尘，眸光温柔地注视着画中人，不紧不慢地说，“今夜南山脚下，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