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晚月出生至今十九年,曾经进过大内,于宫禁之中与天子王公百官对饮,亦曾经出过塞外奔赴沙场,纵马浴血万军之间。
可以说是早已见惯了大场面,能把他吓住、令他震惊害怕之事实在少之又少。
但现在,穆悠轻轻的一个举动,就彻彻底底、结结实实地把他给吓住了。
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穆悠那是在做什么,等他好容易反应过来,认真确认了以后,他便不由地瞪大了充满惊恐的双眼,好像突然领悟了道门所谓的“飞升”——
浑身先是狠狠一僵,而后支离破碎彻底瓦解,接着头晕目眩脚下飘飘,明明没有使出轻功,双脚却仿佛离了地。
躯体轻而又轻,心跳加快,体温升高,所有细微的意识一点点变强,令他觉得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扭头看向穆悠,巨大的震动之下,他无法准确地控制眼神和表情。
于是在穆悠看来,那反应不仅是愕然,更是质疑,甚至是排斥——
程钺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亲他。
他不愿意、不接受。
他对自己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自作多情。
穆悠的心猛地一沉,山呼海啸顿时化作了巨大的灾难。
浑身热血凉透,他强行收回深情凝望的视线,狠狠地攥了下拳头,怀着满心的难过与悲愤转身逃跑。
景晚月下意识跟了一步,但很快便制止自己站在原地。
空旷的夜里,穆悠的身影迅速消失,凉风一吹,景晚月心头的惊慌错愕渐渐退去。
他有点冷静了,原地坐下,手指按着一侧额头,将往事一点点回溯。
这些日子以来,他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最初的最初,他是为了新都统的职责,怀着彻底摸清这里、改变这里的远大志向隐藏身份而来,这没什么不对。
然后他认识了穆悠,认识了其他马兵与许多底层士兵,他们同食同住、共同劳作,他尽己所能地鼓励他们、帮助他们,这也没什么不对。
所以事情为何会发展至此?
从刘宁到穆悠,一个接一个地向他表露出这般私情,是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令他们产生了误会吗?
可一件件事揣摩过去,他自觉并无过界,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暂且收敛,看看情况,再随机应变吧。
已是深夜,该睡觉了,景晚月自然而然地走回草料房,走到门外不远处便感受到了房内穆悠的气息,他突然一愣。
接着停下了脚步。
一股别样的心思漫了上来,他不知此时再进这间屋子究竟是对是错。
左思右想,他固然可以就此离开,但如果那样做了,是不是会越发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想要掐断这苗头,当作无事发生才是最好吧。
何况如今穆悠已升任伍长,他也是新晋步兵,三日后营中重新分队,他们必定不会再继续同住此处。
只余两晚。
思及此,景晚月放下心来,坦坦荡荡地推门走了进去。
穆悠像往常一样躺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朝墙,呼吸沉重而无序,明显没有睡着。
却也不跟他说话。
看来也是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此甚好。
景晚月就假装以为穆悠睡了,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那边躺下,朝向另一面墙。
二人相背,夜色深沉静谧,交错的呼吸是唯一流动的声响。
他们都知道对方没睡,亦都知道对方正在努力入睡,并径自期盼着对方赶紧睡了。
可越是这样便越睡不着,越睡不着便越躁动。
越躁动,便越是不自觉地想起不久前马场上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直到此时,那个吻的触感才终于真正明晰起来,一遍一遍地反复,一遍一遍地加强,穆悠忍不住翻来覆去,景晚月则克制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攥住了身侧的草料。
……
许久之后,穆悠突然坐了起来。
景晚月明明背对着他,脑海里却清晰地勾勒出了他坐起来的动作和表情,顿时吓了一跳,不由地将草料攥得更紧。
站起来的穆悠顿了片刻,接着向他走来。
景晚月连忙屏住呼吸,心中狂跳不止。
而后,穆悠在他身后站住。
景晚月感受到那两道注视的目光,身体一僵,指尖开始颤抖。
穆悠静静地站了许久,最后终于蹲了下来,然后就又是停顿。
他们离得太近了,又是这般深更半夜,狭小空间,又是刚刚发生过那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