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飞驰跑向装卸码头。 他们会先坐船顺河而下,一直往东走。到了出海口换乘大船。随行人马共二十人,化妆成商队,负责一路保护三个姑娘的安全。 海浪不可测,为了安全起见,所谓的去东洋其实不过是去一处小岛。岛上曾有受迫害的大黎旧臣居住,后来这里便成了保皇党人们的秘密聚集地。 这段路马车颠簸得略有些厉害,金凤银凤在车里守着大姐,两人脸上都笑不起来。虽然说远离了漩涡中心,她们不用再担心被牵连丢命,但是…… 银凤仔细思考过后,说:“要不还是把大姐叫醒吧?” 金凤点头,圆圆的脸蛋被马车颠得抖了三抖。 难得拿一次主意,银凤秀眉拧成了一坨:“大姐在家那是一手遮天,当仁不让的决策者,肯定不能接受被强行送走。” 金凤:“是啊,会暴怒的。天底下,没有什么比大姐发脾气更可怕。走不走的,还是让大姐拿主意吧。” 银凤:“嗯嗯嗯,不叫醒她我们就被她揍。” 金凤:“对对对,肯定认为我们是帮凶。” 银凤:“虽然我们就是帮凶……但是现在把她叫醒,被揍的就是白大个儿,嘿嘿,就不关我们的事啦。” 金凤:“好主意!” 于是两个丫头一个掐人中,一个拿水泼,硬生生把睡死过去的大姐头弄醒过来。 苗小柔艰难地睁开眼睛:“?” 金凤银凤喜极而泣,满脸是焦急之色,齐声道:“怎么办啊,姐,白大个儿要把我们送去东洋!” 苗小柔:“???” 马车撵在石头上,狠狠地颠了下。她被迫转动几圈眼珠子,发现闭眼前还睡在床上,睁眼后居然就在车上了? ……扶她起来,她要活动活动拳脚。 白睢的车马行得慢,这么一会儿了才走出二里地。天色已大亮,他撩起车帘朝外看了看,见初秋时节,道旁田地里的稻穗已沉甸甸,再过些时日便可收割。 想来又是风调雨顺的一年,待谷仓积了粮草便又有资本再战,届时他定是要排除万难御驾亲征的。既然想要引夏国开战,现在便要早作打算。 这一招,可谓借力打力,借奉天帝打郭老贼。 心里正盘算着当下国内有多少存粮,军饷够支撑多久,能否赶在郭放彻底翻脸前借到奉天帝这把刀,便听得身后滚滚车马声呼啸而来。他本就伸出脑袋在看稻谷,听得催命般的车轮声传入耳朵,便把脑袋一扭,赫然见一辆眼熟的马车朝他这个方向飞驰而来。 他眼花了么,怎么看到了苗大彪? 白睢愣了愣,眨眨眼再仔细一看,竟见迎面而来的马车上,那挥鞭子赶车,衣袖头发吹得直愣愣飞起来的不正是苗小柔。 剽悍如她,居然抢了马车赶?! “停车!”他片刻不敢耽搁,火速下了车去。 与此同时,后方车马也及时减了速度,马匹在一丈开外停下了飞奔的蹄子。 苗小柔跳下车去,手里还捏着马鞭子,身后分明只有金凤银凤尾随,那气场却好似背靠千军万马。药效未过,她此刻还泛着困,不过无妨,她一看到白三岁就来了精神。 是的,非常有精神,能支撑她跳起来揍他个姹紫嫣红。 上去半个字不曾言只将双臂一推,将犯痴的某人哐当推在车壁上,恶狠狠地一鞭子抽下去吓得白睢脸上的肉抖了两个来回。 车身被抽出一条不深不浅的印子,可见她的火气还是有些可怖的。 “白三岁!你欠抽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金凤银凤两个丫头就冲上来拉住她们大姐,装模作样打圆场。 金凤:“姐、姐、姐……听我一句,别气,别气,气大伤身。” 银凤:“为我们好的,真的真的,白大个儿是好心的。” 两个人一人拉一只胳膊,生生让苗小柔那原本要踹到白睢身上的一脚落了空。 白睢捂着胸口,瞪着两只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视线在双凤身上来回扫——够了,以为窜出来打圆场他就不知道是你俩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出卖他的? 没揭穿两个丫头片子,只将视线落回火爆脾气的大彪身上,少年倒是半点都不虚,硬着脖子脑袋往前一伸:“是啊,欠抽,你来打啊。来来来,打你爷爷,打完给我滚回船上!” 苗小柔柳眉紧蹙,恨得牙痒痒,扬起鞭子就挥了下去—— 白三岁立马将脖子一缩,闭眼嚎叫:“轻点轻点!” 鞭子没打下去,又被金凤银凤拦住了,死死拽着她的手臂不让动弹。 少年没感觉到疼,眼珠子一转悠,嬉皮笑脸道:“嘿,给个面子,彪哥。” 莫说金凤银凤拦着,其实她根本挥不下去——这叫她怎么下得去手啊,这白痴废了如此大的工夫要送她走,可不正是为了她的平安着想。 马鞭子砸在地上,她甩开双凤的手,一个箭步迈上去。 白睢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背抵在车身,已是退无可退,不得已正面迎接了某人揍在胸口的一记稍稍有些力道的粉拳。 白睢:“……” 就这样? 舍不得揍他吧? 苗小柔忽而一扫暴躁,软了语气,狂风暴雨作祟的眼睛也平静下来恢复成了一汪深潭:“把金凤银凤送走,我留下。” 金凤银凤:“?” 苗小柔:“我是不会走的,没办法袖手旁观。” 白睢斜斜瞅她一眼,讪笑道:“嘁,你别来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你能怎么帮我?别以为多简单似的,赶紧给我走。” “我已经被丞相盯上了,走不了。”她短短顿了顿,突然抓住少年的手,晶亮的眼睛里光芒灼灼,“你当我全是为了你么?我既然陷进来了,就要亲眼见证夏国皇帝身首异处,要亲自参与这场复仇!” 爹娘去世的这笔账,她是算在奉天帝头上的。当初是她力救白睢,她没错,她不后悔,离开永州城前老爹也一改态度,说她做得对——小家算什么,做了这么多年米粮生意,难道还没看够百姓疾苦么。 后来她在山上等来了父亲的遗书,老爹在遗书中说,他死得其所,唯遗憾不能亲眼见黎国复兴重现太平盛世。 她留下来陪着白睢,往小了说是为了自己,为了她视作亲人的这个人,往大了说,是为了苍生。那朝堂上有多少大黎旧臣为之赴汤蹈火,算上她一个又何妨。 她盼望着有一天白睢能站在最高的位置,成为一个明君,他不笨,心也好,一定不会叫她失望。而这个过程,哪怕身首异处死无全尸她也要每一步都参与。 少年被她的样子吓到了,舌头小小打了个结:“这、这个……你指甲掐得我手……疼……”越说越小声,因为她在苗小柔眼中,看到和他自己一样坚定的决心。 他不由凝滞了呼吸,正色提醒她:“这条路,很难。” 她答得不快也不慢:“我陪你走。” 安静了两息,彼此望着对方的眼睛。最终,少年反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拽住:“那好,一起没皮没脸当狗吧,等我俩獠牙磨好了,一起咬死郭老贼。” 金凤银凤感动地抹眼泪,叽叽喳喳插话道:“还有我们,我们不走,我们也要给爹娘报仇。” 白睢把脸转过来,不爽地冲她俩呸了一声:“滚滚滚,大狗说话,狗崽子一边儿凉快去。” 三句话不离“狗”,他对自己的角色认识还挺深刻啊。这可谓是苦中作乐,笑对人生。 苗小柔敛眉笑了笑,撒开少年的手,转身抱住两个妹妹,温言道:“你们乖乖坐船走,知道么。到了那边要学会照顾自己,别总是只知道打扮,多练练针线厨艺,以后嫁了人可不能缺这些手艺。” 双凤依依不舍:“姐……” 想说自己留下来吧,家中大姐头发了话怎好不听。又加之她们自己也知,自个儿没甚本事,留下来空成了拖累。到了此时,双凤方才知晓,她们不能一辈子窝在羽翼下,没了大姐在身侧,需尽快多学些本事才是,否则岂不叫大姐分心担忧。 金凤乖乖点了点头,伸着脖子对白睢道:“喂,你要照顾好我们姐姐,知道么!” 银凤附和:“就是。” “用不着你俩多嘴,小爷定把她当菩萨供着。”白睢没好气地应了她们,又保证不出三年接她们回来,到时候她们大姐全须全尾的,一定会比现在长得壮实。 苗小柔送两个丫头上车,又叮嘱了她们好些要紧事,等毛崇之催了两遍方才放车马上路。两个丫头哭唧唧的,脑袋伸出车窗,挥了好久的手。 就这样,把自己的两个妹妹送走了。 接下来,无牵无挂,可放手一搏。 白睢握住她的手,有什么话想要出口,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应该说什么,终是默然牵着她一起上了回宫的马车。 出去时是四个人,回来却只有两个人,待回了合正宫,自然立刻就迎来了翠枝的质疑。小皇帝素来是看她不顺眼的,只瞥了瞥她不予搭理。这回还是毛崇之应了她,说是偶遇老乡,顺道把两个丫头送回老家去了,省的一直在宫里住着也不方便。 “那抱厦厅的东西,可要收起来?”翠枝立即便问。 毛崇之回她道:“不收起来,难不成还让苗姑娘去住?” 翠枝:“这不有住处腾出来了么,她难道还要住那暖阁?” 毛崇之:“嗐,你道是应付住那儿的么。小皇帝不过是没有明说,那个苗姑娘本就是皇后人选,而今不过提前上了龙床伺候。不过……呵呵,想要名份,不还是看咱丞相点不点头。你就甭管了,省得又招小皇帝白眼。” 翠枝:“可这……夜半不许人伺候,彤史女官也不召来,也不知陛下幸了她几回,若怀上个麻烦,丞相那里……” 毛崇之拂尘一甩,话回得毫无破绽:“嗨呀,你还不知她出宫看的什么病么?”轻蔑笑着,附耳与翠枝小声道,“丞相早有准备,下的是绝嗣的药,她就是承了千百回雨露也结不了果子。” 翠枝听罢,也就不再打回暖阁住的主意了。 苗小柔又回来了,依然住在暖阁,与白睢两个谋划事情也方便。 这天晚上他俩就窝在一起商量大事——礼部送上来的贵女画像,需得挑出个一两幅,定下位分了。 白睢看着这些画像若有所思:“林学士的孙女儿是个有才的,就是胆子比你还小,我怕她被郭老贼吓到不能寿终正寝。老徐家的女儿……罢了,太强势反引祸端。” 苗小柔的眼珠子却全落到漂亮姑娘身上去了:“那这个呢,蜂腰大屁股,摸起来肯定爽,臭男人不都喜欢这种。” 白睢:“那是郭放走狗家的……” 苗小柔:“哦……那这个呢,天生媚态,酥进骨头,选她不得美死你。就这个吧,就这个吧!” 白睢:“也是郭放走狗家的……” 等等,他在认真考量选妃对大局的影响,这个蠢猪一样的女人在给他选美? 摔! 白睢:“你他娘说好不给我拖后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