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章有些一头雾水,越棠手指收紧了些,平静地对柳含章道:“你先回去。”
柳含章看了眼成竹在胸的段英,又看了看高大体壮的薛二,越棠让他先回去。
懂了,去找殿下搬救兵。
柳含章立刻应下,拖着薛二就往折青居中跑。
只剩下段英和越棠。
段英慢悠悠走到越棠身前:“不是不想再和我们有牵扯吗,怎么一提慕容祁你就不走了?”
越棠声音平静。
“段公子,兄长他……”
“慕容祈已经死了三年,你杀的?”
段英直接打断,越棠抬眸,眸光有些冷。
段英丝毫不在意,道:“是不是你杀的?”
越棠手指渐渐收紧。
段英笑了一声:“还有你养父,也是因为你才死的?”
越棠垂下眸,轻声道:“谁告诉你的。”
段英只笑了笑。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都没想到,这样恩将仇报的事你还真能做出手。”
越棠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又慢慢睁开。
“段英,让开。”
“怎么,不敢让我问下去了?”
段英挡在越棠面前,道:“三年前,你是怎么一个人杀了他们?”
越棠淡淡道:“我没杀过人。”
“三年前你亲口认的,在清晏殿下这里,你不敢认了?”
越棠手指捏紧。
“在这儿逼供呢?”
沈觅一靠近就听到段英逼问。
越棠听到沈觅的声音,立即抬眸,他微凉的眼底慢慢软下。
沈觅来了。
她听到了多少?
越棠不知道听完段英这些话,沈觅又会如何看他。
可是沈觅第一句是护着他的。
他心中蓦然一松。
段英看到沈觅,立即行礼,看着段英跪下,沈觅走到越棠身后,推动轮椅往折青居走。
越棠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沈觅叹了一口气。
上次他还拦着。
柳含章方才飞快跑来告状,沈觅一听段英又来,便立刻出来看,果然又在挑事。
“这次,你还不计较吗?”
沈觅低声问了句,她声音清淡,带着微微的凉意。
可她言下的意思却是向着他的,段英斥责他杀人,沈觅甚至不追问他段英的话。
越棠沉默了会儿。
段英这次却并不怕。
他这次只说了说话,越棠一根手指头他都没碰。
越棠轻声道:“他只问了几个问题。殿下,我想回去了。”
沈觅愣了一下。
越棠还是第一次这样。
看到越棠有些疲惫地稍向后靠着椅背,沈觅蹙了蹙眉,回眸瞥了一眼段英,不多说什么,先推着越棠回了折青居。
等越棠好过来她再问问他怎么处理南朝这两个人。
她方才只隐约听到,越棠杀人?
压下疑惑,沈觅很快将越棠送到左厢房房门前,小厮推开门,帮着沈觅将轮椅抬进房中。
门外阳光正好,室内阴凉安静,一扇门仿佛将喧嚣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房间中只有她和越棠二人。
沈觅将轮椅推到一旁的方桌前,先给越棠倒了一杯茶。
要是越棠愿意和她讲,她便听着。
沈觅起身去找椅子,越棠以为她要走,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沈觅转过身,却见越棠定定看着她,脸色微白。
他眸色极黑,在阴影中仿佛看不见任何光芒,眼眶微微泛着红色,可眼神却出奇地平静。
“不是我。”
越棠轻轻重复了一遍,“兄长和父亲的死……不是我。”
沈觅一懵。
越棠的兄长和父亲已经死了?
南朝那边完全没有消息。
刚刚段英是在逼问越棠,让他承认是他杀了人?
越棠如今才几岁?
沈觅抽出一点空立刻去问系统:“越棠的父兄已经被杀了?”
前世的传闻,甚至系统给的批注都是,越棠杀父杀兄。
系统道:“批语是根据世人印象批注的,不一定是真相。”
沈觅回过神,却见越棠看着她,唇角努力往上扯了扯。
“殿下,你可不可以信我这次。”
“真的……不是小棠。”
越棠声音平静,眼神平静,可他的眼尾都已经泛红。
沈觅看到他的手搭在一旁扶手上,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前世的越棠被传言妖魔化成三头六臂的丑恶修罗,甚至能止小儿夜啼,世人皆说他无情无义恩将仇报,杀父杀兄,杀尊长杀亲师。
后来的越棠曾被人这样当面指着骂过,当时的越棠只轻飘飘说了一句,“提醒我了,还没杀干净。”
默认了这句话后,他随手又拖出来一个人当场格杀,血溅三尺,生生把那人吓得崩溃逃走。
当时,人人都觉得,越棠这样的人,能做出来滥杀的事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好像不是。
沈觅看着面前的小越棠。
越棠垂下眸,长睫遮住了眼瞳。
没有立刻收到回复,对此时的越棠无疑是个煎熬。
他慢慢抿直了唇角,沈觅却轻声道:“那我就相信你。”
因为面前的小越棠,沈觅也相信一次,前世的越棠,没那么十恶不赦。
越棠握紧的手慢慢松了。
他眨了眨眼。
方才他求沈觅相信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溯,越棠仿佛才清醒过来,他忽然自厌地闭了闭眼。
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难道还是摆脱不了过去。
沈觅又轻信他。
-
从越棠房中出来,沈觅慢慢走回到自己房间。
她忽然想到,要是越棠杀父杀兄是假,那前世会不会还有假的?
不过都过去了,沈觅探究不了前世的答案。
歪坐进软榻中,沈觅戳了戳系统。
近日的半个时辰还没看,她再去看看八岁的小越棠。
和往日一样闭上眼睛,沈觅眼前渐渐昏暗下去,薄雾散后,眼前又清晰起来。
越棠八岁这年差不多看了一半,这次她直接往前跳过了三天去看。
眼前却是一片森寒雪景,南朝落了雪。
沈觅往四下看了看,周围雾蒙蒙地,雪还在落,一触到积水的地面,雪花便化为雪水,成为泥泞一片。
面前是一条长河,沈觅沿着脚下的小道走向河边,另一条道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泥点飞溅,到了渡口,马上的三人很快下来。
一个中年男子先是抱下来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衣的小孩儿,随后另一个穿着鸦青色劲装披着狐裘的小孩儿直接从马上跳下来。
月白色是越棠,鸦青色是沈觅也见过不少次的大公子,慕容祁。
中年男子便是越棠养父。
中年男子蹲下身,摸了摸越棠的发顶,笑着道:“小棠,冷不冷?”
越棠摇了摇头,“不冷。”
中年男子抱了抱越棠,对慕容祁道:“阿祈,和小棠换一下衣服。”
越棠摇了摇头,认真道:“小棠不冷的。”
慕容祁拉过越棠,道:“你匆匆忙忙出来,怎么可能不冷,接下来我们还要穿过这片荒野才能躲过追杀,小棠你可不能生病了!”
慕容祁开朗一笑,解开狐裘搭在手臂上,越棠犹豫了下,还是和慕容祁将衣服交换了。
渡头出来一个和中年男子身形差不多的人,两人又很快将衣服交换。
越棠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用力抿了一下唇,唇色又鲜艳起来,笑着道:“父亲,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越棠笑地有点勉强。
中年男子又摸了摸越棠发顶,终究是不忍,侧过头,道:“小棠,你跟着刘叔,拿着这些信件,去渡头渡河。”
越棠穿着慕容祁的衣服,刘叔穿着中年男子的衣服。
慕容祁忽然察觉不对。
“阿爹,这样那些人岂不是都追着小棠去了?”
慕容祁面色焦急,中年男子看着越棠,轻声道:“明白了吗?”
越棠愣愣地看着他。
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
“小棠,听话。”
刘叔皱眉急道:“当初收养你就是因为你和阿祈身形模样最像,这五年可有人亏待过你?”
慕容祁忽然抓住越棠的手,捂住他的耳朵,焦急道:“忘记忘记,快忘记,大人都喜欢骗人,才不是这样的,我们快一起上马,省得那些人追上来了!”
中年男子看着越棠,声音严厉了一些,道:“越棠。”
“听话。”
“阿爹你住口!才不是这样!”
慕容祁生气地抓紧越棠,死死不松开手。
时间紧迫。
越棠轻轻眨了眨眼,他看向中年男子,小孩儿漂亮的眼睛太过澄澈,中年男子偏过了头。
慕容祁拉着越棠就要上马,越棠慢慢挣开了慕容祁的手。
中年男子从后面揽住了慕容祁。
慕容祁惊惶地摇头。
他挣扎起来,“阿爹!这样小棠太危险了,会没命的!”
慕容祁被按住手脚,背到中年男子身上。
越棠慢慢弯起眉眼,学着慕容祁那样,露出让人一看就心生愉悦的开朗笑容。
他也劝着道:“兄长,小棠想吃街头那家酒楼的松鼠鳜鱼,兄长回到家中,等着小棠来吃,好不好?”
沈觅看到小越棠的笑容,手脚冰凉。
慕容祁拼命挣扎着,眼泪倏地砸出眼眶。
中年男子背着慕容祁往另一条路走,越棠等在原地。
远处看到有几抹黑影快速而来,中年男子停下看了越棠一眼,便转身消失在视野尽头。
刘叔抓住越棠,叹了一口气,道:“小棠,走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都是为了阿祈能平安。”
越棠抬眸,努力笑出来,问道:“要是我能活下来,还可以回家吗?”
刘叔有些不忍,“家?”
刘叔最终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牵着越棠带好信件,走上了渡船。
追杀而来的人很快赶上,飞快去周围找来渡船,沈觅想拦,追来的人直接穿过她。
她看着越棠上渡船,又只能眼睁睁看着追来的人也上了船。
不要。
半个时辰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