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身姿伟岸,一手斜撑粉墙,俯身而下时呈出铺天盖地的压迫之势。韶光与他对视,才发现许是因有一半异域血统,穆王眼底深处有点点紫色,很是蛊惑人心。 她望了会儿,轻声道:“王爷这话是在夸赞自己?” “郡主觉得本王轻浮?”穆王垂眼,眼帘中映入的少女不慌不忙,微露的小截脖颈纤细白皙,如玉般散着淡淡光泽。 视线上移,话语间少女贝齿轻显,朱唇如樱,淡淡芳馨缭绕在二人之间。 他忽然起身,拉开一段安全距离,双眼也望向别处。 韶光听过这位穆王之名,自幼失母,后宫险恶,不知经了多少磨难。如今的亲王之位,全靠战场浴血拼搏而来。 穆王在西京威名赫赫,凶名远扬,年至二十二未婚亦少有说亲之人,竟无人说过他还有如此直率傲然之性。 韶光本对此人无恶无喜,普济寺一事后留下几分感激。今日穆王所言着实出乎意料,对父亲宴殷她可说出权势之由,但人在面前当然需要谨慎。而且穆王今日所展现性情,她实有几分欣赏。 “穆王言重,轻浮一词韶阳不敢轻下定论。不过您今日之言,着实令人意外。韶阳虽有几分旁人所赠美名,但王爷今日一见,自当清楚其中几分真假。”韶光顿了顿,“何况韶阳自幼体弱多病,三餐不离丸药,出府皆需轿辇,与王爷如此英勇之人,怕是不大相配。” 与韶光相处愈久,穆王愈发感到传言之实。少女之貌色若春花,兼带些许苍白病姿,宛若长颦减翠,瘦绿消红,入眼即醉,叫人久久不愿回神。 和这位郡主交谈,当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穆王眼前浮现出半月前与韶光初见的情景,那时他并未在意这位郡主容貌,因时机未到,便暂未出手,隐在暗中观察。 当时平威侯府加上护卫最多不过二十余人,贼人却有上百。为首之人被步出马车的少女美貌所惑,心生不忍,上前劝说。穆王暗中观望,而后却被场中鲜血飞溅之景吸引。 穆王当时精神一振,已觉出少女不同。他自幼习武,年少入沙场,习惯了鲜血浇注,唯有滚烫热血才能激起他的兴趣。这一注目,他才发现这位郡主美貌之盛,在血色衬托下愈发惊人。 平威侯府中人却并未露出喜色,其中不少暗暗忧心望向少女。 穆王事后派人查探,方知少女性情本非如此,种种变化皆缘于六年前平威侯夫人逝世。但具体如何,侯府众人皆三缄其口,守口如瓶。 没弄清原因,穆王并不介意。他只知,面前这位瑰姿艳逸的郡主,温柔的表面下掩藏的真容并非他人想象得那般无害。 其下是一只幼兽,杀伤力惊人却还未长成的幼兽。穆王甚至能想象到那潜伏的幼兽平日是如何慵懒、悠闲地舔爪,只要有人触动机关,便会翻脸无情,亮出利爪。 穆王嗅到了让他热血沸腾的气息,他喜爱少女温柔眼眸下暗藏的危险,享受这种感觉。 他想将这只未长成的小兽圈到身旁,他会教她如何更为巧妙地隐匿,让她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捕猎者。 每每思及此,穆王便觉这位韶阳郡主甚是诱人,让他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亲手将其纳入掌中。 “配或不配,自然是本王评定。郡主一言蔽之,似乎不大公平。”穆王垂首定定看着韶光,唇边带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他生得异常高大,若非仰头,韶光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 “您……”韶光刚要再回,路口转来一挺拔身姿,一张俊脸面无表情,薄唇紧抿,眼中似有寒星,冷冰冰道,“王爷说要在院中漫步透气,竟不知走得这么远,快入侯府后院了。” “哦?”穆王露出诧异神情,恍似全然不觉,“侯府景色甚好,本王走着走着,就不觉走到了此处,刚巧遇到郡主。” 江锦年转向韶光,以目询问,穆王在场,韶光自然微微点头。 即便明知内因肯定不简单,江锦年也不好多说,只得寒声道:“王爷此举稍有不妥,侯府后院女眷众多,当多加回避才是。” “江大人说得是,本王也是喝醉了,一时疏忽。有江大人督促,想必再也不会发生此事。”穆王明摆着耍了个无赖,迈步上前搭上江锦年左肩,沉声道,“江大人,既然你如此说了,那我们就赶紧回吧。留侯爷一人在席上总归不妥,走,与本王再去饮三大杯。” 江锦年不悦之下欲将肩上大掌拂下,却发现左肩有如顶千斤坠,他目光一冷,却见穆王依旧淡然看向自己。才欲使上内力,肩上的手却适时离开,“江大人在愣什么?还不走吗?” 变相指责不成,江锦年只得最后看一眼微笑看着他们的少女,耳根忽觉一热,便顺从地随穆王离开。 念春忆秋得以放回,随韶光回到屋内,紧张地上下察看,生怕那穆王对主子做出什么。念春浑身寒意未消,嘴唇止不住轻颤,“这穆王、穆王也太胆大霸道了,在侯府之中,光天化日之下就敢……” 韶光和水饮下药丸,闻言小指抵在杯沿,轻笑道:“敢什么?念春想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见她尚有心思玩笑,念春放下心,只嗔道:“奴婢担心您,一时胡思乱想,算不得什么。姑娘,穆王将您拦住,都说了些什么?奴婢好像还看到了江大人,江大人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韶光顿了一下,令人卸下钗环,懒洋洋的声中带着笑意,“表哥嘴拙,斗不过这位穆王,自然脸色不好。” 看来姑娘并不想说,念春领意,“江大人喜做实事,向来寡言少语,自然说不过那位王爷。姑娘,您此时卸钗,是不去了吗?” “嗯。”韶光漫不经心道,“着人去向侯爷报我身体不适。” 那位穆王太过危险,偏那略带直爽的性情让人很有几分欣赏。韶光心知,今后她该要多回避这位性情莫测的穆王。 忆秋递来穆王府中人呈上的锦盒,打开一看,却是让人一怔。里面除了上次丢失的耳坠之一,另有一对白玉滴珠耳坠,其色莹润,是上好白玉。 “这是……穆王特意送给您的?”念春犹豫,“姑娘可要让奴婢们送回?” “不必。”韶光掠过一眼,“丢到箱底去吧。” *** 岁月如流,瞬息两月即过,西京已至初春。 开春三月,圣上于琼林苑举琼林宴,宴请各位新科进士。西京不少人暗中得知此次琼林宴与以往不同,圣上还将在这些新科进士中选取一位作为文襄公主驸马,择日赐官完婚。 文襄公主虽年纪已大,在待嫁女子中实属另类,但其为帝后独女,金枝玉叶。纵使尚公主后仕途有限,也不妨碍诸多人跃跃欲试。 一步登天之事,没有几个人不会动心。 除去宴请新科进士,圣上还叫了不少年轻官员,其中近来最受器重的锦衣卫指挥使江锦年自然在列。 江锦年身兼护卫燕帝安危一职,着大红飞鱼服,身姿笔挺面色冷漠地坐于左下席。在场各席间,也唯有他能腰佩环刀,足表眷宠之深。 司礼监掌印太监徐功立于燕帝身侧,满脸笑意举壶倾酒,低声同燕帝耳语,惹得燕帝不时放声朗笑。 江锦年视线偶尔扫过首位,在触及徐功面白无须的脸庞时眼底皆泛起厌恶。他自然明白燕帝设司礼监之意,不过为分权压制朝中重臣。但徐功为人阴柔,行事狠辣,毫不避忌无辜,着实令他不喜。 桃林后伫有一栋小楼,不过两层高,从此处却可清楚看到此次宴中众人形态。身着繁复宫装女子立在窗前,定定望向席间冷漠淡然的江锦年,眼神自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移至那双冷冽眼眸,久久未动。 韶光坐于楼内软榻,悠闲品着香茶欣赏楼中陈设,对女子行为并不作评价。 女子自然便是此次琼林宴主角——文襄公主,若非皇后所托,韶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陪这位表姐选婿。 韶光不解皇后深意,文襄公主却再清楚不过。因为她知道,若韶光与自己一同出现,江锦年绝不会留半点目光给自己。 母后想让她彻底死心,放下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