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过得就像是兜头一场暴雨。
八月中下旬,台风“海葵”疯狂席卷沪市,电视机里一遍又一遍循环通知,车道闭塞,通勤受困,小心出行。
狂风骤雨中,整座霓虹笼罩的都市都在其中肆乱摇曳。
晚上八点,终于暴雨停歇。
“啪”的一下挂断电话,宁汐抱着一堆文件着急跑出杜家别墅,浅蓝色的板鞋在积水区踩过,一不注意就激起层层涟漪。
只是没想,刚跑下台阶,就迎面撞上接连几辆豪车停在别墅门口,清一色的黑色系,重压之下,蝉鸣停歇,绕湖公馆周围的环境都平添了冷静的萧条。
宁汐惊得猛地停下,没敢上前,只是怔怔站在原地。
从车上下来的一对男女,西装礼服得体相称,优雅矜贵和放纵性感,不经受年龄和过往的拘束,丝毫看不出他们已经六十有余。
而男人,就是这栋别墅的主人,她名义上的爷爷,杜麟生。
“宁汐,去哪?”
“......实验室。”
“今晚有客人,一起回去。”
“......好。”
只是宁汐没想,这个女客人,会是她接下来生活大变的开始。
从沪市到帝都,梦一般的转变,一晚谈话,她被活活剥去杜家的背景,又在顷刻间被势均力敌的帝都宁家贴上完整标签。
成了那户人家的小小姐,毫无疑问。
飞机窗,由南往北,云层相似,雾气却都没了以往的熟悉感。
宁汐无声无息地盯着窗外,一路,耳边都在循环杜麟生告诉她的话:“你进杜家,我从没改过你原有的姓氏。”
宁姓,宁家人的标志。
宁汐有好奇过,她姓宁,为什么会出现在杜家。
是领养的么?杜麟生说不是。
那是宁家来找的么?杜麟生也没给她答案。
她的身世就像个谜,没人告诉她你该在哪,却有幸的,成长一路,都丰衣足食,环境优渥。
只是杜家门庭纵深,喜欢她的人寥寥无几,想赶走她的人却比比皆是。
那,宁家也是这样么?
带着这些疑问,宁汐带走了她那一个箱子都装不满的行李,出发去往那个陌生,她到现在为止都没去过的城市。
可能是看宁汐太沉默了。
一旁的秘书问空姐要了杯温水,随要了解的人员表一起递给她,“大小姐,这是接下来会和你朝夕相处的大少爷和二小姐,还有宁家上上下下一些人员,可以先熟悉。”
大少爷,宁识誉;二小姐,覃莺。
覃这个姓引起了宁汐的注意。
宁家没有姓覃的,女孩清透明媚的瞳眸透过好奇,“姐姐,不是宁姓么?”
秘书的脸色似有一瞬的尴尬,沉默几秒,只官方答:“对,二小姐就姓覃。”
猜到或许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宁汐没再出声。
秘书交待:“老夫人在沪市还有工作,会晚几天回,别墅的房间和用品已经准备好,等过段时间会对外好好介绍一次。”
言下之意,名正言顺地回去。
秘书嘴里的“老夫人”指的就是那晚,宁汐在杜家别墅外看到的女人,风韵犹存的馥郁,宁家的顶梁柱,宁斯华。
名义上,是她母亲的母亲,也就是她外婆。
那她那个宁家外公呢?
宁汐翻完了人物表,只在最后面勉强捕捉到了一栏,宁故(已故)。
“这是......外公?”
可能是宁汐的嗓音太轻,秘书一开始没听清她的话,也可能是南北两地的喊法有差别,宁汐早就习惯了南方的“外公外婆”,一时要喊“阿公”,连她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很快,秘书明了后,点头耐心解释:“对,老先生好多年前就走了,家里现在就是老夫人和底下子女。”
似有若无地,宁汐总能在秘书的话里听出潜藏的话外音,光是这好几页,宁汐就能发觉,宁家编织的人际关系网要比杜家复杂太多。
好像,还都是她捉摸不透的关系。
宁汐没有猜的心思,在最后看到她母亲那个名字后面也是已故两字,只是合上文件,低声问:“那我爸,还在宁家么?”
这个问题是宁家避讳的话题。
秘书的迟疑似乎已经告诉了宁汐答案。
她浅浅弯唇淡笑:“没事,我就问问,如果不能说的话,我就不听了。”
秘书意外宁汐这番懂事,清楚这事瞒不过去,自然只能一笔带过:“先生是入赘进宁家的,太太去世之后,和老夫人关系并不好,就自己从宁家离开了,之后再没联系。”
也就是现在不知下落的意思。
宁汐大概明白意思了,点头,“谢谢。”
复又看向窗外,波平无澜的神色,像是早已预料这种结果,一点陌生和不能接受都没表露出,成熟得让人发指。
在外漂泊流浪的,无论人,还是猫狗,再不济都能有自己寻求栖息地的机会;而她,可笑十六年,现在可能连这个机会都拿不到。
明明盛夏,宁汐温热的那颗心却有点泛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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