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喝了。”展湛温声道,“马上要吃午饭了,喝太多冰的影响肠胃。”
荀予安哦了声,难得乖巧地放下杯子,认真地说:“谢谢你,展湛!”
展湛一愣,旋即失笑道:“我都说过了,跟哥哥不用这么客气。”
两人静静地坐在茶室里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嘎吱一声,仿槅扇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荀予安马上抬头看过去。
姜嘉玉穿着钴蓝色旗袍,外面套了件米白色开衫,迈着轻飘飘的步子走了进来。
她……比记忆中瘦了很多。
在荀予安看来,现在的姜嘉玉就像一片秋后残荷,被寒雨打得只剩根茎还在支撑着。
原本乌黑的秀发因为常年抱恙,早已失去柔亮的光泽,眉梢眼角处遍布细纹,显出与她年龄不符的老态,但她的眼神却依旧透着荀予安所熟悉的温柔。
“阿湛来了。”姜嘉玉的眼眸弯了弯,笑着朝展湛打招呼,动作很慢,声音有些干涩,仿佛老电影里的人,卡顿无比。
荀予安腾一下起身,怔怔凝望着她,姜嘉玉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荀予安身上,稍略眯起眼睛,目光中带着一点困惑。
“阿湛!”姜嘉玉看了看荀予安,再转头看展湛,惊喜地问:“是安安,安安对吗?”
蓦然间,荀予安的眼前一片模糊。
明明是熟悉的昵称,姜嘉玉的语气里却透着些许陌生,这一刻荀予安突然有种强烈的割裂感,仿佛体内生出两个灵魂,十八岁的他正在质问二十四岁的荀予安:
你到底……有多久没来看妈妈了?!
“是安安!”展湛也跟着站起来,语气熟络地说:“嘉玉姨快坐,我叫他们泡了你最喜欢的普洱茶。”
“好……好好。”
姜嘉玉走到茶桌旁,迟疑片刻,还是选择坐到展湛身边,展湛便给她倒了杯茶水,姜嘉玉将杯子捧在手里,边喝边不时看一眼荀予安,似乎还有些不适应。
姜嘉玉的举动令荀予安很难过,相较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她明显跟展湛相处得更为自然,荀予安只觉胸口一阵阵钝痛。
茶室里静谧无声,长久的沉默后,展湛看了眼表,起身朝姜嘉玉说:“嘉玉姨,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得先走了,抱歉。”
荀予安立即抬头看展湛,现出无助的神情,展湛笑笑,躬身附在他耳畔说:“两个小时后我就来接你。”
展湛走后,房间内变得更加寂静,荀予安的双手藏在桌下,紧了又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偷偷打量姜嘉玉。
姜嘉玉脸上可见明显的青色血管,高领旗袍将脖颈完全遮掩,真丝手套则与长袖开衫的袖口重叠,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装在套子里的人》的别里科夫,想要同这个世界隔绝开。
但荀予安知道,她这么做只是为了掩盖病变的皮肤,遂酸涩地说:“戴着手套不舒服吧?如果难受就摘下来,我不会去看的。”
“不难受。”姜嘉玉柔声说,“安安真乖。”
荀予安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姜嘉玉认真想了想,问:“安安是想看看对吗?”
“不,也不!”荀予安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解释道:“我没有想看,但也不是不想看,我……”
“我懂——,”姜嘉玉包容地说,同时将右手的手套缓慢褪去,放在荀予安面前,又道:“放心,不会传染的。”
姜嘉玉的手纤瘦而白皙,上面遍布艳红色瘢痕,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她注意到荀予安愕然的眼神,轻笑道:“很怪异是吗?”
“没有!”荀予安郑重地说:“一点都不奇怪,也没什么特别,我觉得根本没必要戴手套。”
“那以后你再来,我就不戴了。”姜嘉玉如是道。
两人经过一番互动,尴尬的气氛逐渐缓和,荀予安开始试着跟姜嘉玉交谈,问问她近况,姜嘉玉的回答只有寥寥数语,荀予安便给她讲些社会热点,以及剧组里的趣闻,姜嘉玉只微笑地听着。
但荀予安对现在这个世界认知有限,很快就没了新花样,可他又不敢提从前,害怕勾起妈妈的伤心往事,到得最后,当他看到姜嘉玉默默把手套重新戴好时,终于说不下去了。
“妈妈,对不起……”荀予安眼眶发红,内疚地说:“我连笑话都讲不好,真是糟透了!”
姜嘉玉一怔,抬眸看了会荀予安,忽而发现他额角的伤,马上问:“安安,你的头怎么了?”
荀予安下意识捂住额头,支吾道:“没什么,不小心撞到的。”
姜嘉玉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摩挲过伤口,心疼地说:“很痛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荀予安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瞬间决堤而出,他赶紧狠狠掐自己一把,胡乱擦了擦,小声说:“不痛,一点都不痛。”
姜嘉玉眼中闪过顷刻的恍惚,短暂迟疑后,她帮荀予安拭去脸上的泪水,哽咽道:“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