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周正把这个身体的真正主人,那个精神病,不,这个身体的真正主人已经被那个精神病“杀死”,周正把这个身体的第二位主导者,精神病,彻底“杀死”在无边的黑暗中。
睁开眼睛能看到光明,开口时可以说话,身体被触碰时能反馈给大脑反应,这已经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事情。
第七个月,经历一个月的观察,周正的主治医生和各位同行才惊异地宣布周正的主人格已经彻底掌握身体的事实。
接着就是长达五个月的康复训练、认知训练……
“想什么呢?”周晴双手伸到周正的额头上,慢慢抚平,以两个人的默契来说,她其实明白周正真正担心,或者忧愁什么。
但她还是像做眼保健操那样,反复抚摸,直到周正松开皱起的眉头。
“想,终于能见一见这个世界了。”
周正看着窗外的阳光,初夏时候并不刺眼。
“下午,只有几个小时了,一年我们都过来了,何况几个小时。”
“我懂,但是,忍不住。”
周正苦笑着,想起自己第一次安慰周晴的时候,大概也是这几句话。
近乡情怯,到了真正出院的时候,一直以坚强示人的周正也难免不安。
不安于新的身份,不安于新的世界,不安于新的家,不安于五个月之前那个突如其来的数据板。
深吸一口气,晃晃脑袋把所有的思绪都压下去,周正和周晴一起,做出院前最后的准备。
吃完医院的最后一顿饭,叠最后一次医院的被子,和医生做最后一次交谈,穿上从网上订好的,从来没有穿过的这个世界的便装。
和周晴一前一后,两人一起迈出医院的大门。
城市的喧闹瞬间取代医院给人的宁静,周正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全身上下却不由的躁动。
汽车的喇叭声,行人的交谈,矿泉水瓶撞在垃圾桶上沉闷的“咚”,都仿佛化作了最美的音符。
“再见。”
冲着身后摆摆手,周正和周晴一起打车回家。
再见,燕京大学第六医院,再见,那个总是喜欢讲荤段子的赵医生,再见,那个精神病,再见,那个同样叫周正的人,再见,地球的一切一切。
拔毛断喙,鹰获重生,无数次黑暗中的折磨,无数次倾尽一切只为了多睁开几分钟的双眼,都仿佛是一只无力飞行的老鹰,一点一点啄掉自己的喙,一根一根拔掉自己的老羽毛。
现在,到了我重新振翅飞翔的时候了。
看着窗外缓缓流动的风景,周正握了握双拳,像是鹰最后一次站在悬崖边,冲着云海紧绷自己的双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