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城觉得自己可能太聒噪了,暗暗对自己说,低调,要低调,一会老纪听人说他张扬估计又要不高兴。
虽然上高中后老纪都不跟他动手了,但是絮絮叨叨也是很烦的。
车子驶出市区,往机场大道方向去,纪明城忍不住问:咱上哪儿接人啊?
白妍的父亲说:去机场,飞机差不多要到了。
纪明城在心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舱门一开,老纪胸前佩戴大红花,一边挥手一边往下走,底下是黑压压的欢迎人群,那场面就跟领导人访问似的……不要太壮观了。
纪明城独自乐了一会,不一会车子开到机场,直接开向停机坪。
一架飞机停在那里,似乎是刚停稳,舱门都还没开。
飞机前面站了很多人,有他父亲的同事和领导,他们一个个把大盖帽扣在臂弯上,样子严肃极了。
纪明城还看到自己母亲和哥哥都来了,他们站在人群最前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妈都快站不住了,两个女警搀扶着她。
纪明城突然就懵了。
这场景,跟他设想的不一样。
就在这时,飞机的舱门打开,纪明城转头望过去,看到一个人被缓缓抬下飞机。
纪明城望了两秒钟撒腿就跑,他腿长跑得快,跑到梯子下面的时候,上面的人还没走到地面。
纪明城视力也很好,站在下面已经能看到担架上躺的人是谁。
消失了一个多月的老纪躺在上面,面色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没有大红花,没有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他身穿警服,国旗护体。
“爸,爸……”纪明城大声地叫他,晃他。
“爸,我来接您了,您看看我啊,我是阿城啊爸……”
但是老纪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老纪殉职了。
那一整天,纪明城沉浸在强大的不可思议里无法自拔。
他怎么也不相信,平时声如洪钟,一个巴掌能把一米八几的他拍得在原地转几个圈的老纪,只是出了一趟差而已。
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夜晚,纪明城陪着他妈在殡仪馆里坐到天亮。
第二天,公安部门的同事在殡仪馆为他爸举行了追悼会,门外还围了很多自发来的市民,他们手握白菊,身穿素服,站在门外默哀。
火化后,灵车驶往烈士陵园的途中,纪明城见识到他人生中最盛况空前的送别场面。
沿途全是送别的人群,各行各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们拉着黑底白字的横幅站在道路两旁。
纪泽峰烈士一路走好!
人民卫士永垂不朽!
山河亦无恙,青山葬忠魂!
……
纪明城从来不知道,被他归纳入没文化粗人行列的老纪,他的死会让全城轰动。
在此一刻,纪明城突然感觉到,老纪已经不单单是他的家人,也不单单是一个警察,老纪所做的事也不仅仅是一项个人工作。
这里面似乎赋予了一种特殊的,他从前不曾体会和关注过的情感。
这种情感在十七岁的纪明城心里,从未感知过。
在老纪单位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当时的局长把老纪的警服亲手交给纪明城。
“你爸爸是英雄,他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也是到这个时候,纪明城才知道,老纪是去参加抓捕一个跨境犯罪团伙时被对方接应的人伏击,中枪之后,那群人又往他身上开了十多枪,而这十多枪全都避开要害部位,打在他的手和腿上,老纪最后是失血过多休克而死。
纪明城半天不语,他抚摸着警服左胸部位别警号的地方,一遍又一遍。
“从此,这个警号就封存了。”局长在一旁叹道。
“封存?”纪明城抬起眼。
“对,牺牲的警察他们的警号会封存起来不再启用,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的子女愿意继承他的遗志,他的警号才能在他子女的身上延续。”
……
故事说到这里,温沁已经完全能理解,纪明城为什么突然变卦不考军医去当警察。
“所以你这次的任务是和你爸爸的死有关吗?”
“是。”
温沁一愣:“那些人没被抓住?”
“有漏网之鱼逃去了国外。”
寥寥几个字已在脑海里构建出清晰的信息,温沁沉默片刻,问了句:“我能做点什么吗?”
纪明城看着她,神色带着犹豫,半晌,他才开口道:“能不能把我们的婚礼延迟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