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你在想什么?都没有认真听奈奈子唱歌啊。”
张弘毅漫不经心道:“我在想,我的姐夫真是个狠心的人啊。”
“欸?”
“在我小时候,因为我是庶子,常觉得自己过得不幸福。”张弘毅自语道:“可回想起来,我一辈子衣食无忧,如今更是特别快活。反而是陛下的孩子,要担负那么多东西。”
“所以主人在愁什么呢?奈奈子可以哄主人开心吗?”
张弘毅笑着微微摇头,忽觉得自己这样享乐的人生太过顺遂着实无趣。
得做点什么大事业才好。
“奈奈子,你说,我做些什么才好?”
“主人想要下跳棋吗?”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张弘毅叹息了一声,但坐马车确实是太无聊了,遂道:“先摆上吧。”
建统二十四年。
松江府。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被请进了松江张氏商行。
张弘毅匆匆迎了出来,热情洋溢道:“朱学士,有失远迎,这边请。来人,泡我最好的茶。”
朱世杰微微皱着眉,不太说话。
更多时候,都是张弘毅在说。
“朱学士是知道的吧?鄙人这次是以千万两白银的高价才从朝廷拍得了这个项目。”
“不错,因此,本官会带人指导你们如何造蒸汽机。”
张弘毅微微一笑,朱世杰与自己在保州的亲朋好友一样,不太看得起商人。
“是这样,鄙人打听过了,朝廷是允许一些官员请辞之后经商的……”
朱世杰微微抬手,道:“张老板,不妨带我看看你的作坊?”
“朱学士是不愿辞官?但你应该知道,朝廷只需要把握大方向,商人更能促进工技的进步,也更赚钱。”
“我不缺钱。”朱世杰颇为傲然。
张弘毅却依旧推出一张纸,道:“无妨,朱学士只要写上一个能让你满意的年俸,哪怕是为难我。”
朱世杰摇了摇头,道:“沿海风气果然恶劣。”
“我是诚心想与朱学士携手共创一番大事业,你我都知道这个蒸汽机能够改变整个时代,而唯有以巨大的利益去催动它,它才会无比蓬勃。这与征东瀛是一样的道理,人无利不早起,我们应该大胆逐利……”
朱世杰像是听懂了一些,无奈一叹,拾起纸上的笔,写了一个数字。
张弘毅接过,郑重其事地在后面添了一个“零”字。
“这是我对你的诚意。”
说罢,他又写下一个“零”字,道:“这是我想与你共同开创的大事业。”
朱世杰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
张弘毅从架子上拿起一本书来,放在了桌桉上。
那是一本格物图鉴。
“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畅想。”
建统二十六年。
小朝会上,时常还是有争吵。
“陛下啊,自开海贸以来,可谓是妖孽横行、人心祸乱,今观东南沿海,百姓不安于田,只逐商贾言利。凡有利可图,则无所不用其极,贩奴、走私、收买官吏,更有甚者,刺杀朝廷命官,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绝非长治久安之道啊!臣斗胆,请陛下禁海!”
“臣等,请陛下禁海!”
一众臣子在李瑕面前跪倒。
“朕知道诸位爱卿所说的问题,朕不妨再告诉诸卿,商业兴盛所带来的问题远不仅于此。但发展从来免不了阵痛,人若怕摔,还能不走路吗?”
“陛下……”
“朕打算趁朕还活着、还镇得住局面时,让这一切以最疯狂的速度发展,以求最小的阵痛。诸卿可能明白?”
“臣等,愿以死相谏,请陛下禁海!”
李瑕摇了摇头,道:“朕已言尽于此,卿等自便吧。”
如他所言,今日还是他这个开国之君能镇住场面的时候。
他穿越而来,一步步成了九五之尊,已到了能让时代的发展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快的时候。
野蛮生长,日新月异。
建统三十九年。
松江府。
张弘毅展开一张图纸,仔细又确认了一遍,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这还是少有的怯场之时。
这次的生意太大,以他一家的实力,哪怕联合相熟的巨商合力都不能吃下,只能与以贾氏为首的巨商才能做到。
“阿郎。”他手下的女管事赶过来,低声道:“方才打听到,贾氏的大东家原来姓李,是个年轻人,自称九郎。”
“贾氏商行的大东家怎会姓李?”
“据说是老东家死时,将商行分成了许多股,一部分给了台州贾氏,另一部分留给了一位赵姓夫人,那赵姓夫人不好打点,分给了几个儿女。”
“李九郎是吧?”张弘毅点点头,问道:“此人什么性情?”
“只知他多在幕后,极少出面,亲手打理的只有慈济院。这次是因为见阿郎,才肯来的。”
张弘毅深吸一口气,问道:“朱总工呢?”
“亲自去场地确认了。”
“走吧。”
会面的场地在城郊。
张弘毅远远见到李九郎便觉面熟。
“我是否在何处见过九郎?”
“英俊的人总是千篇一律嘛。”李九郎莞尔道。
他是个开玩笑的性子。
一众巨商寒暄了一会,登上了一个临时搭好的高阁。
李九郎问道:“怎不见朱总工?”
“马上便来。”张弘毅微有些紧张,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道:“诸位请看那里。”
只听着轰隆隆的声响,有什么东西沿着铁轨从远处缓缓而来。
“真的做到了?”
包括李九郎在内,众人都向前倾了倾身子,注视着铁轨的方向。直到看见一个与格物图鉴上样子差不太多的火车头。
“真的做到了!”
“那是朱总工?”
“喂!”
有人正站在火车头上向这边挥手,大声喊叫。
直到那火车头越来越近,众人才能听清朱世杰在喊什么。
“我们要改变时代了!”
“能让我来驾车吗?”
这是李九郎这日唯一的要求。
倒是让准备了很多说辞的张弘毅愣了一下。
他却故意不肯痛快答应李九郎的要求,而是道:“只要九郎愿意一起投资西北铁路。”
“这桩生意风险很大。”李九郎道:“世上还没有一条能真正通车的铁路。”
“一步一步来,先建从京城到丰州的。”
“但万一你的火车头不行,我会赔得倾家荡产。”
“我有这个自信。且闽商、徽商,还有北方的商团都已经联合起来了。九郎只有与我合作,才能拿到这个机会。”
“我未必需要这个机会,我们东南海商跑到西北去和人家争,很可能会死得很惨。”
张弘毅犹豫了好一会,道:“我不妨告诉九郎一个秘密。”
“洗耳恭听。”
“这条铁路的尽头,就是我的靠山。”张弘毅道:“因此,我势在必得,倾家荡产再所不惜。”
“是吗?”李九郎道:“但没有人能保证火车能开那么远,没有实验,不是吗?”
“我有朱总工,我们的火车一定可以。”
李九郎又笑了起来,道:“我开过再说。”
张弘毅无奈,只好道:“好吧,九郎请。”
李九郎不太像个生意人,闻言便招呼着夫人向火车走去。
“忆甜,来,开火车去。”
建统四十年,由十七家东南海商联合修建的铁路开始动工,被命名为京丰铁路。
而在规划图纸上,它只是整条东西向铁路的一小部分。
它规划的终点,是大唐刚刚册封的藩王的王城,内海城。
但没有人知道这样浩大的工程到底要建到何年何月……
泰和二十三年。
张弘毅垂垂老矣,坐在花圃中的轮椅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有中年人进来,道:“祖父,该用饭了。”
“我方才做了个梦。”张弘毅道:“所以,有个决定。”
“祖父决定了什么?”
“我想,”张弘毅连说话都很费力,好不容易才将一句话说完,道:“去内海城见见二郎。”
“祖父?”
张弘毅不甘地喃喃道:“死前想去一次。”
他身后的中年人愣了好一会,终于叹了一口气,道:“那孙儿去发电报,提前告诉王上祖父会过去。”
张弘毅道:“我这一生只干了一件大事,得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