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儿?”
一道温和的女声忽然传来。安若自人群穿行而过,抵达一凤冠珠翠的妇人面前,盈盈一拜:“皇后娘娘。”
起初,每年这一日的宫宴为抚慰功臣之女所办,如今时日久长,除却每年皇后娘娘都会单独拉着她说会儿话,这宫宴几乎已是寻常宫宴。宫宴前,皇后娘娘带着贵女们游御花园,安若与安宁皆隐匿在人群里,安宁便是寻了这样的时机着身侧的初荷送信。
“近日身子可好?”皇后娘娘拉过她的手亲昵道,“颜颜也是,明知你一向身子不好,还日日让你岀门。”
安若温婉应声,整个人却是没来由一紧:“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女一切都好。”
不远处的张氏亦是骤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怕安若说出什么来,同时身子发软,已然做好下跪的准备。
然皇后娘娘轻拍着她的手,似未察觉她手心伤疤,神色如常。不一会儿便放开她,转向一侧问嬷嬷:“颜颜呢?”
嬷嬷道:“禀娘娘,公主往思雨斋去了。”
“柔嫔近日身子不适,颜颜也该去看看。”
安若本不十分清楚宫中妃嫔住所,这时听皇后道公主的母亲居思雨斋,也略上了心。尤其,皇后话虽说的无懈可击,声音却冷了半分。公主入宫,合该先来拜见皇后娘娘才是。
“若儿,”皇后娘娘凝着她又是十分亲昵,“你呀,性子柔顺谦和,又同颜颜走得近,适当劝劝她别由着她胡闹。修习马术终归多是男子所为,你体弱,万不能伤了身子。”
安若依旧眉眼低垂:“公主性情洒脱,是臣女万万不及。”
安若明白,皇后娘娘这话听来是关切,实是敲打。以公主行为无羁,来敲打她愈距。甚至,公主府之事,皇后娘娘却知道的这般清楚。她可不以为,是公主与皇后娘娘这般亲昵。
但即便被敲打,定好之事也无需改变。
起初,安若便思虑过皇后娘娘同陛下的立场。陛下难以揣度,皇后娘娘乃太子殿下之母,太子殿下选择安宁,皇后娘娘不会不知情。既是知情,略有维护她,也只是面上之事。譬如现下,皇后娘娘多半察觉她手心粗糙,却是佯作不知。
不过,她只要一个明面上被维护就好。
且今日之事,非不能为,是不得不为。退婚之事,原本该寻一个最好最能成事的时机,眼下的时机,实在不算最好。但杀父之仇霍然入耳,她一刻也等不得。
尤其,还要唤那人做“父亲”,每一声都让她心生惶恐与恶心。
神思回转,皇后娘娘又拉着她说了几句闲话,翻来覆去,不过是让她顾好自己的身子。安若一一应着,却也明了,皇后娘娘这样的叮嘱,似含着期盼与落定之意。
一国之母反复言说她身子不好,落入众人眼中,便真成了她身子有碍。
正午,宫宴即将开始。陛下身侧的景公公忽然前来传话:“禀皇后娘娘,诸位娘娘主子,陛下前去探望柔嫔,特命奴才前来传话,宫宴如常,不必等候。”
“本宫知道了。”
皇后娘娘说罢,脸色倒没什么不妥,却是等景公公离去,一位着鸦青色衣裙的妃子拎着凉凉的语调,忽的开口:“还是柔嫔会生,自个姿色平庸不受宠,偏有个女儿得陛下喜欢。”这若非公主开囗,柔嫔哪来这么大的脸留住陛下。
话落,无人应声。
安若识得这位娘娘,是在后宫极有身份地位的贤妃娘娘。据说她原来也是温婉之人,后来诞下大皇子,但大皇子养了不过周岁便是早夭,贤妃自此性情大变。无论与谁说话,总阴阳怪气。
高位之上的皇后娘娘拿过杯盏,瞧着一片沉寂,并不打算打圆场。
贤妃娘娘继而瞧向坐在她一侧的女子,眉梢挑起:“瑾儿妹妹,你这一胎,是皇子吧!”
“妹妹真是命好,上头有五皇子,眼见得又要生一个八皇子,哪像我膝下无儿无女?”
被唤作“瑾儿”的女子,正是后宫皇后娘娘一人之下的瑾贵妃,家世不俗,膝下皇子也要有第二个。本该压了贤妃娘娘一头的身份,眼瞧着却是温婉柔顺的性子。她托着圆滚的肚子,似听不岀讥讽,只回以温和的笑意。
贤妃娘娘哼哼两声,又开始言说旁的妃嫔。
随后,自也有听不得冷言冷语反驳几句的,皇后娘娘便随口打一打圆场。
如此美食,歌舞,以及宫中娘娘和宫外贵女们一句话要体现三层意思的交锋。安若也算看了个热闹,不至于昏昏然打了瞌睡。
宫宴过后,皇后娘娘将要午憩,下头的妃嫔与贵女自当离去。这一场宫宴,也算散了。众人一一退去,安若悄然落在最后,只等所有人离去,方才回过身,遥遥地望向皇后娘娘的方向。
皇后娘娘正要进入内厅,这时望来,身侧的嬷嬷扬声道:“安若小姐还有事?”
安若向前几步,走近了又是欲言又止。
皇后娘娘重又坐下,与嬷嬷使了眼色,厅内宫女一应退去。这才温声问道:“若儿,可是有心事?”
安若咬咬唇,做足了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迟疑许久方才小心道:“臣女确有难言之隐,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这是怎么了?”皇后娘娘眼中闪过疑虑,“你这孩子,同本宫有什么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