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定会觉得委屈吧?
第二日在书房中处理公务的间隙,陆临江脑中蓦地掠过这个想法。写了一上午的奏折,他眼中有些许干涩,索性停下笔捏了捏鼻梁,思索该如何向她赔礼道歉。
前阵子才送过珠宝首饰做谢礼,再送就显得敷衍不上心了;可若是旁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从未揣测过女人的心思,何况还是个小姑娘,他实在摸不透该送点什么。
应该去问问老夫人,请她老人家拿个主意。
刚想到这事,书房房门就被人轻轻叩响,屋外传来轻柔的一声,“七叔,你在里面吗?”
他停下手中动作,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人轻轻推开,盛郦端着一盏小点步入房间,面带笑意,“七叔,我新学做的青团小点,你替我尝尝味道可好。”
他指尖收紧,手中的线装书卷成一卷,抬眼看她一眼。那双桃花眼含着笑,如往常般潋滟生波,不像是哭过的模样。见状,他终于稍稍放心了些。
只要没委屈得掉眼泪就好。
盛郦把她今早刚做的青团放在桌上,见陆临江一反常态地盯着她看,大着胆子道:“我脸上有脏东西不成,七叔盯着我作甚?”
他摇摇头,眼底升起些克制又无奈的笑意,随即目光自然落到那盘小点上,“辛苦你了。”
瞧见他眼底那点如释重负的神色,盛郦终于了然。被人费尽心机算计着要她冲喜,那人还是她名义上的二舅母,她心中自然委屈难过。
但这种委屈难过,在外祖母和陆临江及时站出来维护她时,就被浓浓的暖意替代。她如同前世那样依恋信赖着陆临江,也庆幸重生后能得老太太的照顾,她在前世就已经看透大房和二房的凉薄无情,此时又何必来为难自己?
她微微抿唇,向他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坐吧。”他让守在门外的小厮替盛郦另搬了张圈椅来。
“昨日的事,”他想了想,不能装作茫然无知就把此事糊弄过去,老太太那边自然会给她一个交待,他这做叔叔的也不能委屈了她,“昨日是你二舅母冲动了,四娘你别往心里去,往后不会再如此了。”
她身量纤细,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更是娇小。手肘撑在桌沿,手心托着下巴,她今日梳的是单螺髻,一络子碎发从耳边垂下来,一双桃花眼微微上翘,眼底却是一片温柔娴静,只是不知有没有用心听他说话。
战场上说一不二的陆将军,只得轻咳一声提醒她。
盛郦忽的回过神来,把那盛着小点的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七叔,你再不吃青团,可都凉了。”
他颇为无奈,指节在油光水滑的红木桌面上轻叩一下,“四娘受了委屈,七叔昨夜还差点误会了你,合该向你赔礼道歉。”
“要什么都可以吗?”这事一回生二回熟,盛郦知道陆临江准是又要自掏腰包补偿他了。昨夜那事本也与他无关,但他送来的东西,她岂有拒绝的道理。
陆将军回想起上次的惊心动魄,不动声色地划定了范围:“什么物件都可。”
“我不要旁的什么物件,我——”盛郦视线在书房内逡巡了一圈,这房间布置简单素净,除了桌案上青白玉瓷瓶中插了一条春日新发的柳枝,其余的全是他收集来的书籍。
“七叔让我挑两本书吧。”
“亏了。”陆临江言简意赅道。
“学识可是无价的,怎么会亏呢?”前世陆临江着人给她送来那两大箱子经史子集,她耍赖不肯念,他就写信来用这个道理教训她,如今她把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陆临江果然被驳倒,说不出话来,只好起身亲自领着她到书架前,“不要客气。”
他这幅冷冷清清又疏离客套的样子,和重生前那夜的热切激烈截然不同,两种相矛盾的情绪出现在同一人身上,叫她心底微觉好笑。
虽然此时陆临江不可能对她生出任何长辈以外的心思,可她就是忍不住把他这幅样子,和前世重合比较起来。
假正经。她在心底嗔了一句,随即专心致志挑选起书来。
恰巧听到这一声的陆临江:?
他哪里假正经了?这些小姑娘的心思都这样难以琢磨么,他好心向她赔礼道歉,礼物也是随她挑选,她倒在心底怨他假正经。
有前几次的经历,他渐渐摸索出来,自己并非幻听,而是当真听到了她的心声。只是并非时时刻刻都能听见,两人离得远了自然听不见,然而就算靠得极近,也只能偶尔听见一两句话。
起初他还有些烦恼,随后就释然了,一个晚辈而已,平日也不会时常相见,只要自己多注意些,不去故意探听就好。
但因着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还是多盛郦多了些照顾。毕竟像旁的子侄们,个个见了他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只有她才会这样亲近他。
至于那一声“假正经”,陆将军想了许久也未想明白,索性丢开不再去想。女人心,海底针,就算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也是如此,他应当是参不透的,自然不必再庸人自扰。
盛郦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学着他的样子负手身后,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看了好半天终于选中两本书。然而这两本书放的位置稍微有些高了,她踮着脚尖也够不着,刚想出声求助,站在她身后的陆临江已经抬手替她抽了出来。
两人离得近了,他抬手时近乎于把她圈在怀中,成年男子冷淡清冽的气味瞬间将她包围,盛郦面上立马升起些热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