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事急从权,国公爷一下船就领着世子往前线去了。
见老夫人和大太太相继登上马车,盛郦也准备抱着妹妹坐上她来时乘的那青绿小轿。刚掀开帘子,忽见大太太身边的金珠快步过来,面上挂着稍显谄媚的笑容,“表姑娘,太太请您和小娘子过去一道乘马车呢。”
随着返航北上,见周遭环境并未像当初设想那样混乱不堪,马上就能平乱回京也说不定,有些人的心思渐渐又活泛起来。
这几日下来,谁不知道这对盛家姐妹入了老太太的眼,甚至颇得陆将军照顾。这些年国公府在朝中大不如前了,府上的几位爷都靠着陆将军才谋得一官半职,如今表姑娘同陆将军亲厚,她的身价自然跟着水涨船高,连大太太都不得不卖她几分面子,这才有了金珠的殷勤相邀。
盛郦前世早已经历过一遭国公府中的人情冷暖,如何不知金珠的心思,她刚要客套推脱,一旁姜嬷嬷就上前来亲切招呼道:“姑娘,老夫人请您二位过去呢。”
“嬷嬷!”绒绒这几日都是由姜嬷嬷照顾的,此时见到嬷嬷,小丫头立马伸出手要她抱。
盛郦知道这位姜嬷嬷辈分高规矩重,连府上的正经小主子都不敢在她面前不规矩,刚想拦下妹妹,却见姜嬷嬷已经一把抱过绒绒。
“小娘子越发懂事了,老夫人派老奴来接小娘子,小娘子快同姐姐一道上马车吧?”姜嬷嬷毫无人前的严肃,抱着绒绒笑得慈眉善目。
她稍稍有些意外,前世老夫人可从没这么照顾过她们姐妹。但她心知这是前几日功劳带来的,微微颔首,跟着姜嬷嬷一道去向老夫人的车驾。
金珠见没能请到人,暗骂一声,不情不愿地转身走了。
盛郦由侍女搀扶上了马车,见她进来,老太太拨弄佛珠手钏的动作稍微一顿,向她点了点头。老人家虽在笑,眼底却还有淡淡忧虑。
她带着妹妹道了一声“见过外祖母”,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着车轮粼粼,驶向临清城中。
这几日以来,城内风声鹤唳,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生怕乱民从京城一带打了过来。此时听到街上有动静,临街而住的百姓们悄悄打开一线门窗往外查看。
城中百姓们虽不一定认识国公府的标识,但领头的那陆家的老门房却是认识的。陆家只剩一个陆将军,听说去年还被贬到云南府去了,难道陆将军回来了?
因两家关系亲厚,陆家客房多,乱世也不像平常那般讲究规矩,老夫人便领着众人暂时住进了陆家老宅。
众人刚安置下来,忽有小厮快步行至前后院隔断处,通报道:“老夫人,临清知府求见!”
平日这些官场上的往来,自然有几位爷处理,但此时国公府的男人们不是上战场去,就是南下护送女眷,自然只有老夫人亲自见客。老夫人知道这知府前来必有要事相商,顾不得休整,道:“请知府大人请来。”
见有正事相商,盛郦便带着妹妹退下,自去休整。
*
城中近来人心惶惶,不只是百姓心里没底,就连这临清知府在听说陛下南巡的消息后,都准备收拾包袱弃官逃跑。
只是还没来得及走,就听说定国公府来人了。他心想这京城中的贵人必定最是消息灵通,弃官而逃可是要砍头的大罪,他何不先去把消息打听清楚再做打算?
谁料竟当真打听到陆将军已经调兵回京,着手平乱的消息,作为回报,他对老太君承诺开放仓廪,补充粮草。
临清知府是脚下发飘地被送出陆家的。临走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陆家老宅上的牌匾和门前蹲踞着的两尊石狮子,心道有陆将军这么一个出色的子侄,不仅是沉寂了近二十年的陆家要重新崛起,就连国公府恐怕都得沾不少光。
陆临江的行动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当他调兵赶往京城时,原先闻风而动的西北大军也迅速赶来。
西北本就是陆家世代经营之地,不少将士都曾是陆老将军的旧部,平日飞扬跋扈谁也不服,唯独听从陆临江的调配,自此他更是如虎添翼。
捷报一封封地传来,所有人都相信,这场骇人听闻的叛乱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日盛郦如同往常般,牵着绒绒到临清港的码头边散步。
随着前线的接连胜利,原本战战兢兢的百姓们又逐渐恢复原本的正常生活,临清码头也逐渐忙碌起来。临近晚饭时分,各种走夫贩卒来来往往,更是热闹。
此次返航北上,内院下人们只有跟在老夫人和大太太伺候惯了的人回来了,其余的都南下避难。人手本来就不够用,盛郦也就推辞了大太太要拨人过来伺候的美意,只让兰草陪着姐妹二人。
此时夕阳西下,金光铺满整个港口江面,水天一色波光粼粼。她每日都会到江畔来走走,希冀能在第一时间瞧见回来的陆临江。
绒绒小娘子瞧见河畔有许多鹅卵石,兴奋道:“阿姐,我想过去玩!”
她自不会拒绝妹妹,牵着她的小手,提着裙子慢慢从岸边石阶下到江畔去。绒绒还不到五岁,正是孩子心性的时候,看看这块圆溜溜的鹅卵石也喜欢,那块亮晶晶的贝壳也喜欢,小小一个人儿蹲在河滩上,不知不觉捡了满手的小玩意。
盛郦站在一旁守着妹妹,她远远眺望着江面,裹挟着水汽的江风吹得她满头青丝微微散乱。她是重生之人,当初南渡时娘亲拼死把她和妹妹送上船其实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然而娘亲满脸混杂着血和泪的画面,却深深镌刻在她脑海中。
前世因永和帝南逃后,朝廷立马迁都杭州,当时远比现在混乱百倍不止。京城百姓都以为自己被朝廷抛弃了,纷纷南逃,天下都乱成了一锅粥,自然没有人去管当时葬身江边的百姓们。
后来无论她怎么找,都未曾找到娘亲的尸骨。爹爹在沙漠丝路上失去音信,娘亲葬身江边尸骨无存,这成为她心中永远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