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随口这么一问，义安那边他不熟，认识的人，且比较有钱的人，也就只有一个陆丰年，没想到陆峰却点了点头，“那是我爸，你认识？”

“难怪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陆老板我认识啊，早前几年他接手过港城那边的几个工程，就是我介绍的，都好些年没见了。”油头汉奸男瞬间表现出了一副亲昵的样子。

陆峰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对油头汉奸男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一些，不过对他的话却没有太当真，或许就像油头汉奸男说的那样，老爹以前的工程或许有他参与，但绝对不是他经手介绍的，关系应该一般，很一般，甚至可能都没有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

倒是许言挺热心的，“原来都认识，之前的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对吧？”

陆峰点了点头，“是不打不相识，这位大哥应该不会跟我计较的，许哥你就放心好了。”

油头男算是看出来了，陆峰对那个乡巴佬的态度很好，对他的态度却很一般。

不过他也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本来他和陆丰年之间就没有什么交集。

就像陆峰猜测一样，他跟陆丰年认识，但他只是一个跑腿打杂的，跟陆丰年都说不上几句话。

现在又换了行当，更不会有交集了。

陆丰年这人······怎么说呢，古板，是块厕所里石头又臭又硬，不好惹。

尤其手底下还有百十来号工人，有钱又有人，那就更不好惹了。

不过昨天跟陆峰发生的一点小矛盾，油头男却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以陆丰年的性格还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他计较。

关键，看陆峰的样子，怕是也不会跟陆丰年说。

所以，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不屑多说。当然，主要是对许言不屑多说，一个从农村出来的泥腿子，他可看不上眼。

倒是陆峰额外的高看许言一眼，跟许言聊得挺热闹，称呼都从许大哥变成了言哥。

“之前言哥开口就问我是不是学服装设计的，难道言哥是学服装设计的？”

许言笑了笑，“你看我的样子是学服装设计的？”

抛开言谈和气质，许言的样子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所以陆峰摇头笑道：“不像，但是说不好言哥你就是真人不露相呢！”

许言这个人有点自来熟，笑道：“去你的吧，什么真人不露相，我家呢，就是开裁缝铺子的，家里有个妹妹在学，所以能看出来一点，你画出来的衣服样式，我觉得挺好的，我自己就是一个支教的老师。”

“支教老师？！”油头男有些意外的插了句嘴，他本以为许言就是从农村出来的土包子，没想到还是个老师。

“瞧着是不太像哈。”许言笑了笑，神情颇为骄傲，看样子在支教期间，应该是教出了不少好学生。

对于一个优秀的老师而言，大抵教出了好学生，便是最值得骄傲的事了。

“怎么不像，很像，支教老师如果细皮嫩肉的，恐怕也不是一个好老师。”陆峰笑道，敬佩之感油然而生。

“陆兄弟这话说的不对，能去艰苦地方支教的老师，都应该称得上一个好老师。”许言明显不赞同陆峰的说法。

对于支教老师就是好老师这个问题，陆峰显然有不同的看法，“我不否认，从城市去艰苦的地方支教值得敬佩，但是只要去支教就是好老师吗？”

“恐怕未必！”

“作为老师，教了两年就走，想过学生是什么感受？”

“通常来说，支教的地方多艰苦，作为支教的老师却是细皮嫩肉，敢说他真的有用心？”

说到这里陆峰叹了口气，继续道：“个人看法，我不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是说细皮嫩肉的支教老师都不是好老师，但这种老师是好老师······很少。”

许言想了想，最终无奈的点了点头。

至少在他认识的支教老师中，好像还真没有谁是细皮嫩肉的。

正想着呢，又听陆峰问道：“言哥，你支教多少年了？”

“八年了，十八岁中专毕业就到了下河村教书，今年村里的小学跟镇上合并，我教的最后一批学生也毕业了，也就想着回家了。”

“后悔吗？”

许言愣一下。

“我虽然是一个中专生，可那年头还是很有份量的，八九年的时候，我读的那个中专学校，面向初中招生，分数线很高，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十。”

“八九十年代那会，国家百废待兴，急需专业人才，培养中专生，充实社会工作第一线，优秀的中专生，能公费就读，毕业包分配，拿铁饭碗，比大学生还吃香。”

“不是老哥我自吹，我就是那种优秀的中专生，毕业可以拿铁饭碗的，而且家里还有点门路，路子都给我安排好了。”

陆峰点了点头，示意许言继续，其实不用他示意，许言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决定去支教，其实是一种逆反心里，不愿意听我爸妈的安排，然后脑袋一热就去了。”

“下河村那地方，是坐完火车、汽车，还要坐拖拉机，然后坐牛车，最后还得徒步一个多小时的偏远地方，我去的那年村里都还没有通电。”

“不怕陆兄弟你笑话，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逃。”

说到这里许言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继续道：“结果还是留了下来，慢慢的也就适应，慢慢的建立起了感情。”

“看着孩子们的父母有点好东西自己都舍不得吃，给我送来，看着孩子们不舍的目光，我就离不开了，如果不是今年村小学合并，我带的学生也都考上了初中，我恐怕都下不了狠心回家。”

“整整八年，我回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待的时间也不长，微薄的工资竭力省下来一些，寄回家里聊表心意，父母又贴钱寄了回来。”

“去的那年九二，如今千禧，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整整八年，我错过的不仅仅是时间，去年回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脱离了社会的人。”

“不说与外人相处，便是与家里人相处都显得格格不入，有时候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当年没有去支教，我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会不会更好？”

“想来想去，发现这好像是肯定的，如果不去支教，至少现在不会一无所有，甚至有老婆，有个像冉冉一样可爱的女儿，根本不用像现在一样，估计想讨个老婆都费劲。”

“如果没有去支教，按照我爸妈给我安排的路子，我现在就在办公室里喝茶，就算回家干裁缝，好歹也是个个体户不是。”

“不说外人看不起我，就是我自己的兄妹看到我的样子，他们都看不起我，陆兄弟你说，我后不后悔？”

不等陆峰回答，许言便直接道：“我当然后悔了，后悔死我了！”

陆峰笑了笑，没说话。

看许言的样子，就知道许言还有话要说。

不过此时，油头男嗤笑了一声，骂了一句蠢货，十分鄙夷，所以陆峰开口了，语气格外的不善，“对于一个甘心奉献的人，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你可以不喜欢，但也请你放尊重些。”

油头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放狠话，沉默了片刻后，朝许言歉意的笑了笑，不过陆峰很肯定不是因为他的那句话，才让油头男致歉的，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事，因为油头男脸上浮现了一丝回忆的神色。

许言没有在意，只是看着车窗外，仿佛透过车窗看到了他教书的那个地方，看到了曾经教过的学生，然后笑了起来。

“后悔肯定是后悔的，不过如果还有重来的机会，我想我还是回去那个地方，八年的时间，我失去了很多，但是我得到的更多。”

说到这里，许言回头看着床边蛇皮袋和袋子上的几块老腊肉，神气道：“陆兄弟你看看，老哥这八年的收获，咋样？”

陆峰竖起大拇指，没说话，这一刻无论怎么样的言语都显得有些苍白，这一刻的许言身上仿佛散发着光，刺眼！

不可否认的说，任何年代都有真心甘于奉献的人，只是相较于未来，往些年总是格外的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