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已经一连下了三日了。 姒锦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下着的雨,心中泛起几分惆怅。要是在汝南郡再耽搁下去,只怕要误了婚期。 一月之前,她受封金安翁主,被皇帝萧凌赐给豫章王萧决为妃,随着送亲队伍离开长安前往豫章王的封地扬州。 在世人眼里,皇帝赐婚已是极大的殊荣,更何况嫁的还是皇室亲王,可姒锦心里清楚,她的这场婚姻,不过是萧凌给她的惩罚,惩罚她在长安放走了陈薇,放走了唯一能控制江夏王王览的筹码。 有雨水被风吹进来,打在姒锦脸上,她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毫无所觉一般。 其实她也该感谢陈薇,让她彻底断了对王览的念头。 “女郎,天凉了,还是把窗子关了吧。”风又大了些,吹得窗户咯吱吱作响,站在姒锦身后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婢子终于忍不住,上前几步轻声说道。 姒锦似是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打在窗棂上溅起的雨水已经将她额前的碎发沾得半湿。 见姒锦没反应,那婢子才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露出懊恼的神色,径自过去将窗户给关了,然后抽出自己的丝帕给姒锦擦去脸上的雨水。 “天冷了,女郎还是不要坐在窗边了,容易着凉。” 姒锦并没有理会她说话,问道:“秋水,顾将军有说什么时候启程了吗?” “适才奴去问过了,顾将军说再待一日,如若明日这雨还不停,如何都会启程。” 姒锦看着她的口型,等她把话说完,才点了点头,道:“你让绿腰她们先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也省些事。” 秋水应了一声,刚转身要退下,就瞧见绿腰急匆匆地跑进来,喘着气大声道:“女郎,女郎,豫章王派使君前来接亲了,汝南王请您过去一见呢。” 绿腰的声音很大,姒锦耳朵虽然听不真切身后的响动,但还是转过身看了过去。 绿腰于是又将话大声说了一遍。 姒锦精神一振,起身对秋水道:“去将狐裘取来,我这便过去。” +++++++++ 姒锦领着人一路穿过抄手游廊,沿着庭中两侧复道往正殿而去。 不多时,汝南王府承运殿便已然在望,与当时入府时不同的是,今日承运殿外似乎多了许多护卫,衣着却并非汝南王府侍卫的穿着。 姒锦心道许是豫章王使君带来的人,也并未多想,进了承运殿。 待她进了殿,立刻就察觉到了异样。 殿中并没有汝南王萧业的身影,连奉命护送她的顾长风也不在,只有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背对着她在殿中站着。 就算看不见男人的脸,但姒锦还是一下子认出了他——江夏王王览。 震惊过后,她勉强镇定下来,对身后跟着的秋水和绿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两个婢子虽然也察觉出异样,但也不敢违抗姒锦的命令,犹豫了一下便退了下去。 随着殿门被护卫关上,偌大的承运殿只剩下姒锦和王览两个人。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沉默了片刻之后,姒锦再次开口。 “哦?我还不知……阿扶你这么快就想和我划清界限了?”王览说完缓缓转过了身,目光直直逼视着比他矮了差不多一个头的女子。 白色狐裘下的她穿了一身赤红衣裳,容色妍丽异常,近乎于妖,若是作出逢迎的姿态来,世间恐怕没几个男子能抵挡的住。只是她亭亭立在那儿,神色清微疏远,反倒令人难生亵玩之心。 不过几月不见,王览忽然有些发现,面前的女子已经与当初会像尾巴一样追着他喊“玄夜哥哥”的人不同了。 姒锦其实并听不清王览说了什么,但她能无比清晰感觉到他身上撒发出来的怒气。 她只好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你听不见我说的话吗?”王览笑了一声,脸色却愈发阴沉下来,仿佛姒锦接下来的回答再让他不高兴,他可能立时便会动手掐死她。 “怎么,就这么想嫁给萧决那个病秧子?” 姒锦却在他说完之后迎上他阴鸷的目光,毫无畏惧道:“是,那又如何?是我助陈薇出了长安,是我斩断了你的后顾之忧,怎么,你今日倒像是来兴师问罪?” “原是你还在为阿薇的事情同我赌气。”许是姒锦的话取悦了王览,他的脸色缓和了不少,语气也柔和下来:“阿扶,于我来说,你始终是不一样的。” 他心里的人一直是陈薇,就算她远嫁外邦,这些年都他也没放下过她。但如果说世上有谁绝对不会背叛他,那么那个人却定然是姒锦。 和她在一起,他可以放下所有防备,那种放松与安心的感觉除她之外,谁都无法做到,陈薇也不能。 他也曾一度起了索性娶她的心思。 “这种话,烦劳王爷以后莫要再说。”姒锦眉头微微皱起,已然不想和他再说下去,“你可知我将嫁作他人妇?总该避嫌。但凡你还为我思虑一分,今日就不该在这里。” 且不说他来见她被皇帝知道多起猜忌,就算被豫章王萧决知道,她日后该如何解释此事? “可若我不出现,你又该觉得我负心薄幸。”王览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姒锦,话里充满了笃定。 姒锦没有开口否认,刚才第一眼看见他时那一瞬的欢喜真的有过,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即就被接踵而至的担忧和慌乱所替代。 自她踏出长安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决心忘记过去,好好做她的豫章王王后。 她缓了口气,十分坦然道:“不错,若是那样真倒叫我看轻你,枉费我也曾喜欢了你这么些年。只是,你今日来,也不敢将我带走,不是么?” 诚然王览坐拥荆州益州,如今在汝南王府也来去自如,定然也同汝南王达成了某些协定,只要再经营些时日,逐鹿天下指日可待。只是他已然是皇帝的心头大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时候得罪任何一位藩王,都对他没有丝毫益处。 更不可能让皇帝抓住违抗圣旨、藐视皇族的由头,鼓动诸侯王讨伐他,毕竟现在的天下还姓萧! 似是被姒锦一语踩到痛脚,王览的神色变得激动起来,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了许多:“阿扶,你信我,迟早有一日我将踏平吴宫,接你出来。” 豫章王府在吴地,故而亦称吴宫。 姒锦却并不为所动,反倒是退后了两步,朝王览盈盈一拜,道:“待到那日,还望王爷看在今日的情分上,放过我与我的夫君。” 她说得很认真,心中亦是这样想的。 王览却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大笑起来。 可他的手此时已经极快的钳住了姒锦的双肩,因为下了狠劲,骨节都发出咯咯的响声。 分明气极,他的语调却比之前更加柔和,带着诱哄的意味,“阿扶,不要惹我生气。我说会来接你,就一定会。” 肩上的剧痛让姒锦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但是她并没有痛呼。 王览这人她最了解不过,褪去端方君子的伪装,狠辣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从未认识过他一般。他不过就是等着她向他告饶,等她臣服。 她在他的钳制下无法动弹,钻心的痛楚让脸上的笑都显得有些勉强,却还是硬着声道:“你这又是做什么呢?那时候的我已非如今的我了。你要说的我已经听了,你如果说完了,就快些走罢。” “你以为我会介怀那些吗?阿扶,你未免小瞧了我。”王览说得诚恳,凭谁看来都不像是假话。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他心里有多不舒坦。 定然是自己被这丫头给气到了。 他想。 “是了。”姒锦脸上的笑意更甚,故作恍然道:“你自然不介怀。莫说我非你心中所爱,就连陈薇,不也是和亲过契丹,呼韩邪单于死后才被送回大越,也没见你嫌恶过她,有半分难受的,还费尽心思救她回来。” “够了!”王览冷声打断她的话,如果可以,他真想立时就想掐死她。 “几月不见,你惹我生气的本事倒是见长了不止一点点。” 姒锦不打算再理他,甚至别过头不再看他。 她反正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要不读他的唇语,那就凭他讲好了。 有时候耳朵听不见也不是什么坏事。 王览看她这一副荤素不进的样子着实一下子也无从应对。 但要是真就这样走了,他又觉不甘心。 凭何她说的如此云淡风轻,日后还要他放过她的夫君?萧决那病秧子,恐怕都活不到他踏平吴宫的那天! 于是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这就好像是一场博弈,谁先忍不住开口,谁就输了。 这时候,门外却传来一阵骚动,似是有人要硬闯进来。 还不待王览上前去探查,殿门已经被人一脚踢开了。 阴霾的天空,细密的雨幕之下,站着一个玄袍青年,他手中的那把青莲剑泛着寒光,正往下滴着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