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
他不明白,从当年在清泉寺他就不明白,她为什么非得……但后来萧南洵渐渐说服自己,这是对的,尽管一开始被人看不起,但他们很快便拥有了旁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他也将当初嘲讽过他的人全部清除干净。
他迷恋着那些漂亮的、精致的东西,就好像拥有了,自己也变得尊贵了。
然而事实却是,无论过去多久,他始终难以忘却,仍觉得自己肮脏不堪。
他以为所有的女人,都像他母妃一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有女人丝毫不在意这些荣华富贵,不想着攀附他,一次又一次拒绝,宁可跟着旁人吃苦都不愿意从了他,而他的母妃却……
他明明那么厌恶萧南泊。
从清泉寺回来就开始厌恶他,他看不起他是苟合而生的野种,他也看不起他的虚伪做作。
她就不觉得恶心吗?
“你就这么贱吗?”萧南洵终于难以抑制地说了出口,他目光幽冷地望向丽妃,又想吐了,“离了男人给的富贵,不能活吗?我恶心得……”
“啪”一巴掌扇在了萧南洵的脸上,打得他侧过脸去。
丽妃回过神来,已经举起来手,随后她掩住面,心尖抽痛,泣不成声。
陆无忧揉着贺兰瓷的耳垂道:“别想了,人各有志,想不明白的。”
贺兰瓷被他揉得发痒,躲开一点道:“好吧。那今晚到底会如何收场……”
陆无忧道:“别急,彭公公被拿下之后,行宫里的封锁维持不下去,皇后娘娘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贺兰瓷不由道:“所以你之前让我送信是因为……”
陆无忧点头道:“帮慕凌牵了个线,我对他可真是仁至义尽。萧南洵事败,今晚之后萧南泊储君之位再无悬念,但他一定不会愿意让萧南泊即位,所以必然会在萧怀琸面前点破此事,萧怀琸能不能撑过这种打击都不好说,到时候一定需要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那么皇后娘娘便是最好的人选——她和卫国公和解了。”
今夜风云变幻,夜黑得深沉,只有火光与灯影不灭。
此刻,贺兰瓷抬头望去,天空中云雾渐渐飘散,倒能看见半轮皎洁温柔的明月,洒下清澈月色。
花未灵正在旁边打瞌睡,见状也抬起了脑袋,看着月亮,似忽然想起什么:“哦对,刚才慕凌跟我说,说他其实也没这么弱,还说自己其实很聪明,不比我哥笨。”
陆无忧轻笑一声,就是怎么听怎么嘲讽。
贺兰瓷没管他,追问道:“然后呢?”
花未灵托着下巴道:“然后就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我也没太弄明白他非得跟我说干嘛,总之就是,要是我真的想让他做个好皇帝,他就去做。那个……”她戳戳陆无忧,道,“哥,他有希望吗?”
三人正先聊着,真看见了许皇后坐在凤辇上,身着真红大袖衣,头戴燕居冠出现了在殿门外。
顺帝已是晕厥了过去,连忙有人传召御医,但如今行宫上下一片混乱,御医还不知何时能到。
谁也没想到,久居深宫的皇后娘娘会出现在这里。
就算再怎么帝后感情淡薄,皇后娘娘也是这行宫中目前除了圣上,最尊贵的人。
她进来后不久,卫国公也带着人来了。
皇后娘娘问询,自有人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知。
她的目光扫过仍然伏在地上哭泣的敬贵妃,她眼中仿佛只剩下萧南清的尸身,又扫过了面色惨白,花容失色,已然崩溃地歪倒在地上的丽妃,和旁边看起来宛若疯子的萧南洵。
他此刻正在疯了似的大笑:“母妃,这就是你看上的人吗?”
萧南泊还算淡定,只因为重伤面色有些难看,在丽妃躲到他身后不久,他撤开了身——
对,他很快撤开了身。
随后萧南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敦厚的面容还流露出些迷茫道:“丽妃娘娘为何此时还要构陷于我?二弟今晚杀我不成,竟还要这般污蔑……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义。”
他说得坦坦荡荡,一派光明磊落。
然而许皇后却笑了。
“把人带上来。”
事已至此,丽妃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反应了,唯独萧南泊面色微微变了变。
带上来的是个宫女,丽妃的宫女。
他们数次相会,都是这位宫女引的路,走得是宫中的密道。
许皇后把外人屏退,包括同样萎顿在地的萧韶安。
跪在地上宫女磕磕绊绊地说着骇人听闻的宫闱秘史,包括次数,时辰,事后又是如何遮掩。
萧南泊义正辞严道:“丽妃娘娘为了构陷儿臣,竟做到如此地步。”
许皇后则转头对她多年恨之入骨,但此刻却只觉得好笑的女人道:“丽妃,你莫不是指望他若登位还能护得住你吧。此番谋逆,你又做出此等丑事,你和你的一儿一女都难逃一死,他却能继续荣华富贵,你不会觉得不甘吗?让这样的男人踏着你的尸骨登位……”
萧南泊出声打断道:“皇后娘娘!”
许皇后冷冷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年轻的萧怀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来人,把他押下去。”
萧南泊原本还未曾担心。
纵使许皇后来了,她也需要一个皇位继任者,萧南洵是已经彻底无望了,他却还可以商量,萧南泊自己的母妃软弱可欺,他不介意尊许皇后为母后,让她做太后。
但谁料许皇后竟一点机会也不给。
萧南泊看着许皇后,又看着一直未曾退出去,正神色悠然站着的慕凌——或者说萧南沐,隐约之间明白了什么,电光之火之间他道:“父皇不可能允许的!”
他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着他的父皇。
他嫉妒着获得了父皇全部宠爱的萧南洵,他的父皇也一定嫉妒着怀瑾太子。
许皇后却看着他,灿然一笑道:“本宫知道,所以才更要如此,怀瑾太子可比你父皇配得上多了。”
她拖着皇后冠服长长逶迤在地裙摆,一步步走到顺帝的床榻前,手指轻轻触碰着这个她爱过也恨过的男子,如今他苍老得好像随时会离开这个尘世。
事到如今,她竟也不觉得有多痛快。
她的青春和时光,都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甚至于夭折的女儿,和她即将成型却被下药打掉的儿子——那时她尚不知他根本不敢要她的孩子——都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那她不也该让他的子孙灭绝吗?
她当然知道他嫉妒怀瑾太子,更知道他对他的儿子做过什么,所以让他最不想登位的人登位,这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圣上,圣上驾崩了!”
这是刚刚获得自由的文武百官第一个听到的消息。
没等众人庆幸,便有官员跪在地上哭了起来,紧接着还有人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便有太监过来传旨。
今夜二皇子萧南洵伙同彭公公、丽妃矫诏谋逆,还杀了三皇子,大皇子萧南泊趁机犯上作乱,意图刺杀圣上,圣上弥留之际对皇子皇孙大感失望,于是决定传位给今夜带兵平叛的怀瑾太子之子萧南沐。
有圣上的玺印,亦有皇后的凤印。
卫国公、镇安王皆可为证,浔阳长公主似仍有异议,不过皇后亲自去寻她聊过之后,她便也不再说什么。
无人料到,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大雍竟会整个变了天。
听见这旨意,贺兰瓷先是一愣,又有些恍惚,虽然早知道顺帝身体不佳,迟早会退位,也跟陆无忧说过那么多次离经叛道的话,可真到了这一天,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先前在他们府上蹭吃蹭住了这么久,还被陆无忧百般阴阳怪气的慕凌要做皇帝了?
只是,她仍有些不解:“你怎么策反镇安王的?”
陆无忧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道:“用这里,你要尝尝吗?”
贺兰瓷薄怒道:“你正经点!”
陆无忧笑道:“实话实说嘛。不过说来还有件事很巧。把阿归捡回来没几天我就发现他肩膀上有个胎记,很特殊,我觉得像,但又不敢确定,问过他,他也确实自幼无父,母亲死在北狄人手里。我便照着他的肩膀把胎记画下来,还特地去他以前住的地方搜过,找到了些东西。今次我去问过镇安王,他跟我确认过,阿归有很大的概率真的是他遗失的独子——当然这件事也对我劝服他,多少起了点帮助。”
贺兰瓷震惊:“……???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陆无忧道:“怕万一不是,你空欢喜一场。”
“我空欢喜什么?”
“咱们儿子将来出息大得很呢。”
贺兰瓷无语了一会道:“那不是还有个周宁安吗?”
陆无忧道:“这个已是可以舍弃了,回头再换一个吧。”
两人往前走着,却恰巧碰见皇后的凤驾。
正要避道行礼,许皇后已从凤辇上下来了,她静静看着贺兰瓷,视线又从她身上移到了陆无忧身上,半晌突然笑道:“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名动天下的陆六元。”
陆无忧客客气气行礼道:“皇后娘娘过誉了,臣惶恐。”
——虽然许皇后应该很快就能做许太后了,但毕竟还要等礼部正式的仪式。
许皇后笑得很和气:“你夫人对你死心塌地,你可莫要负心薄幸了才是。”
贺兰瓷微觉羞耻:“……”
陆无忧等许皇后走远,才慢吞吞道:“要不你来跟我说说,你又怎么对我死心塌地了?”
贺兰瓷脸颊微烫道:“……没什么,别问了。”
陆无忧略微不满道:“你怎么每次都在别人面前对我这么情深义重,你就不能当面说一次吗?”
贺兰瓷小声道:“我又不是没说过。”
陆无忧道侧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贺兰瓷回想道:“就……你守城的时候。”
陆无忧也回忆起那句“那就一起死好了”,他细品了一会道:“你就不能换一句什么‘夫君,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跟你同生共死,此生不渝’之类的。“
贺兰瓷头都大了,忍不住道:“你好麻烦啊。”
陆无忧斜眼看她道:“谁让你又迟钝,又敷衍,学坏也学得这么慢。”
贺兰瓷:“……?”
两人走了一路,都没人提到倒霉的萧南洵。
大抵也是觉得确实煞风景。
曾几何时这个人还是压在两人身上的一座大山,甚至于贺兰瓷当初还由于梦境的缘故,一见他就心生恐惧,后来和陆无忧成亲后,也时时觉得可能会因为他,两人被迫和离,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现在想起来是真的宛若隔世。
陆无忧送贺兰瓷回去,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此时的萧南洵已经被关进了长雍行宫的地牢里,与丽妃和萧南泊都是单独关押。
毕竟是皇室宗亲,即便要处死,也没那么轻易。
他的疯劲已经发完了,头发散乱,曾经华贵的衣服上血迹未消,脏污一片,再不负以往的志得意满,萧南洵垂着头坐在牢中,沉寂无声,仿佛所有生念都从他身体里消失。
他静默着,听见了地牢里遥遥传来脚步声。
有人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这段。
吐魂——
快放我去写谈恋爱。
看了眼评论区,大家比我还敢想!=口=
不过,确实是咳咳咳那什么雷雨故事,点到为止的狗血一下,展开来写是30集宫廷伦理大戏。
明天也是下午6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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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baohy35479的手榴弹,、55432368的2个地雷,是飘君呀!、钢铁子、从未入他眼、53230089、谢冰箱、唐诗没有三百首、葡萄大王、噗噜噜2013、鹿鹿的2个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