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的灯光是稍显黯淡的琥珀色，有一种摇晃的昏沉感。

校长挂断了电话，靠在椅背上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欢脱奔放的表情瞬间收敛于无形，和通话时的那种爽朗和蔼相比，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从舷窗看出去，是一片黑沉沉的江水，苍白的月影在江面上随浪翻滚，被割裂成支离破碎的光点。

这条船正从两山之间经过。

“恺撒和楚子航又在学校里闹出事端了？”桌子对面的中年人问，“我常听曼施坦因抱怨说，‘自由一日’的维修费一年高过一年，也许是应该控制一下了。天才学生们喜欢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但他们本该是严格遵守纪律的军人。我担心他们进入执行部以后会适应不了。”

“我故意给他们空间的。要说遵守纪律，十年前，卡塞尔学院可是一座神秘的军事堡垒，对吧？但是，曼斯，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那次挫败吧？”

中年人点点头，端起桌子上的红茶喝了一口，“没有人会忘记。”

“训练有素的军队，全军覆没。从那之后，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教育方针，也许和龙族的战争，我们需要的不是军队，而是天才。”校长改用了英文，“Somebody.”

“Somebody？”

“The One！一个绝无仅有的天才，一个领袖，一个让龙王们也畏惧的屠龙者，只要一个就足够了！就像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尔一样！”校长低声说，“培养天才需要在自由的环境中，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不干涉他们的成长。”

“也许吧。恺撒和楚子航的确都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不过路明非，您把他评为‘S’级……恕我冒犯，”中年人皱眉，“是我故意把CC1000去接他的时间延后了，来延长对他的观察期，可是……”

“他太平凡了，对么？”校长微笑。

“完全看不到过人的地方。我翻阅过他过往的行为分析报告，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说出来你不要太吃惊，其实我也不够了解路明非，不知道他究竟能做什么。但是他的‘S’级是有理由的，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校长说，“他可能是我们期待的天才，也可能根本就是一个废物。”

“让一个废物夹在恺撒和楚子航两股巨力之间，可是会被压爆的。”

校长挠了挠花白的头发，“说是废物，还言之过早啊，而且我不是把芬格尔送到他身边了么？实在扛不住那股压力了，至少可以找芬格尔撒撒气。芬格尔的弹性十足，可以任由他搓捏揉掐。”

“原来您是这样考虑的，我还以为芬格尔是带着特殊任务接近路明非的。”

“哦？那你呢，曼斯？”校长反问道，“你安排自己的学生出现在路明非面前，是为了什么？路明非的行为分析报告我也看了，在最新版本里，他好像已经放弃高中时期的暗恋对象，改暗恋陈墨瞳了。”

“诺诺跑去古德里安教授的面试小组，完全是她自己的想法。”曼斯教授无奈地表示。

“那江户御守呢？今年新入学的A级学生，你安排他跟路明非同一天抵达芝加哥，又故意延迟学院的列车……这些都足够刻意了吧？”校长缓慢地眨眼，“你不是认为路明非完全没有过人之处么？”

曼斯教授苦笑了下，“因为江户也是一样啊。哦，他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

“我在诺玛搜集的资料上看到过。”

“他讨厌自己的名字……其实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罢了。”曼斯教授叹了口气，“好像混血种的孩子总是这样可怜。我虽然看不透路明非的出色之处，但他和江户的性格都不算强势，凑在一块儿总不至于打起来。说白了作为他的导师，我心里有点惭愧，因为这里的任务，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学院，不能帮助江户适应在学院的生活，所以想着至少给他找个朋友……”

“你老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校长低头喃喃，他起身望向舷窗外，正是涨水期，两岸的江心洲上，深绿色的草皮上盛开着白色的小花。

“我们正从‘夔门’上方经过，还没有三峡水库的时候，这里两侧的山如同大门的立柱。”校长轻声说，“中国古人说‘夔龙’，是指一种单足的古龙，那么‘夔门’是否意味着他们曾经看见龙在这里的江水中游过？‘夔门’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一周之后。”曼斯教授说，“叶胜和亚纪都已经做好准备，他们是我手下最优秀的人，加上改装过的摩尼亚赫号，我有信心。”

“如果真如我们猜想的那样，记住不要惊醒它，青铜与火之王，尊贵的初代种，没人能猜测他的力量。”校长说，“希望你们平安归来。”

……

路明非耷拉着脑袋走进宿舍时，芬格尔和江户正凑在笔记本电脑前研究回帖的措辞。

“嘿，没事吧？”芬格尔指尖如飞地敲字，抽空还回头关心了下衰仔的情绪。

“你们当时没有看见我么？”路明非叹了口气，“我想找你们来着，可是一眨眼就没影了。”

“人太多了，一挤就会乱套，很正常。你现在不是平安归来了么？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江户安慰着路明非，态度极其敷衍，“来看看关于你的头版新闻。”

“什么什么？”路明非不太明白。

芬格尔和江户齐刷刷地让开位置，路明非趴在电脑前面，一眼看过去，心脏都被揪得抽痛起来。

“自由一日的王冠归属于谁？又是谁连续轰爆了恺撒和楚子航？”

下面贴着路明非的大幅照片，还附有他的学号、宿舍号、年龄籍贯和一切信息，最后一条亲切地标明：“单身！”

字体加粗加黑。

“有点像征婚启事……”路明非评价说，“标题还挺惊悚的，怎么到后面就跑偏了？这么关注我的感情状况，这是什么相亲网站吗？”

“你想得美啊，这是学院的守夜人论坛。”芬格尔说，“看来你还不清楚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江户也跟着摇头，一副“年轻人你危机意识还不到位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