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还并没有人知晓我的秘密,我也很少对身边人使用这种能力。但在极少数情况下,有些人的意念过于强烈,也有可能会被我感应到。” 年今夕叹了口气。 “那一日,我替娘亲去给她送绣样时,便在无意间看到了她的未来……三娘她,竟是要在数日之后暗中毒杀娘亲,所幸被我发现,便偷偷阻止了。然而既是动了杀念,又怎么会轻易停止呢?之后我总是能看见,她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想要害死我娘。” 顿了顿。 “后来我也故作撞破提醒过她,三娘只拿我当孩子哄,面上虽答应着,背后的小动作却依旧没有停止。想来她大概也疑惑的很,为什么每次明明好似安排得天衣无缝,最后却总是会被人打乱了原定的计划,是因为我一直能够看见……” 年今夕有些黯然,她能看得见三娘未来的一举一动,却只能在暗中一次次地阻止,始终没能将真相说出口。 预测天命,多么诱人却又可怕的能力。 而这个秘密一旦暴露,不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更有可能祸及整个秦府。 所以不能说,更不敢说。 “直到有一日,我忽然看不到她的未来了。” 她自嘲般地一笑:“三娘贫血,容易头晕,那日她落水之时,我也在池边。” 然后,便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人不是她亲手杀的,但,也没被她救下来,并无不同。 李君泽见她眸色黯沉,大抵也能猜出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仔细斟酌一番才开口,嗓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暖意:“我娘曾说过,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辰。” 年今夕:“……” 哥,你确定这是在安慰人? 还有,你娘说这话之前,究竟有没有和火柴女孩的奶奶对过剧情? 不是说人死了天上会朝下面砸星星吗?妈个叽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版本啊!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安慰,虽然,感动只是暂时的…… 因为紧接着李君泽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再隐藏自己的能力……你想要的,是权势,名誉,还是,为了报复秦相?” 年今夕眯着眼睛笑笑,没有回答。 静默了一阵子,反是回问道:“现在该换我问你,到底是在何时何地见过我?还有,我们之间有过什么过节么?不然又为何要处处针对于我?” 李君泽略一颦眉,眸色翻涌,似是在思考她所说的话。 而后十分认真地回道:“并不曾针对过你……且最近瞧你顺眼多了。” 年今夕顿时黑了脸色。 喂!不带这样的,这还好意思说不针对我? 什么叫顺眼多了!说的跟你自己多讨人喜欢似的!大兄弟,我也看你很不顺眼的好吗?过去现在进行时可以吗? 李君泽见她气呼呼地瞪着自己,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摸了摸唇,颇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是真的啊。” 她嘴角一抽,我没在问这个啊……算了,随他吧。 “别绕弯子,你知道重点在前一个问题!”年今夕依旧不死心,死扒着这个问题不放。 李君泽闻言,却倏忽站起身来,轻拂去衣袍间沾上的草叶,垂眸道一句,“该回去了。” 言罢,便朝着东门缓步走去,不作停留。 ……这种时候跑得还真快! 年今夕咬了咬牙,起身小跑两步跟了上去,急声追问道:“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那日你吃青团时,有没有瞧见一块橘色的标记?” 这一招果然奏效,李君泽即刻便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回身,不可置信道:“你该不是蠢到,将阴阳引放在了那里面吧?” 年今夕急急停下奔跑的脚步,险些撞上他胸口,闻言连忙搓着手,一脸尴尬地围笑。 “为何不是下在汤药里?”李君泽叹了口气,看她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因为阴阳引遇水不溶……”年今夕耸了耸肩,目光开始四处乱飘。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等等,所以那日在御花园,他已经怀疑自己又在汤药里做手脚了?那为什么,还是喝了下去? 她稍稍有点茫然,却来不及多想,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二殿下,是你吗?” 李君泽低头深深望着她,缓吸一口气,闭上了燃着些许怒火的眼眸,脸色不太好看。 良久,他轻轻抛出一句:“……不是。” 夜风拂面,凉爽至极。 与此同时,对视无言的两人,心声却截然不同。 ……千万不要是李君渃。 ……千万不要是李君溪。 ……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别苑,庭中晚宴也进行到了尾声。 皇帝酒喝得欢畅,心情也是大好,转头瞧见座下闷不做声一人独饮的秦桧,举杯叫宫女添了酒,待四下安静之后,扬声道:“今日盛会,有劳秦爱卿连日里统筹安排,而平日政事又要多加操劳,实在辛苦,朕今日借此机会也要敬你一杯才是。” “此乃臣之本分,多谢陛下体恤,臣惶恐,敬字实不敢当,。”秦桧连忙站起身来,举杯行礼,虽这十几年来也算是久经官场,但眉目间仍是一片温逊谦和。 “朕记得,爱卿膝下有一女,自幼天资聪颖,出口成章,许多年前为太后贺寿之时,似曾现场赋诗作过贺礼,今日可过来没有?” 皇帝捋着胡须回忆了一番,秦相向来不爱抛头露面,携亲带眷出席活动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这约莫还是十年前的事情,想来那个女娃娃如今也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秦桧身形一僵,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分明带着哀痛之色,端着酒杯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年今夕却也屏住了呼吸,目光低垂,不知他会如何作答。 底下有些知情的人,也是三三两两地交接低语。 当年与秦相一同出席的,正是秦府的嫡长女——秦书亦,可三年前不说是在府中溺水而亡了么?而后本就不苟言笑的秦相,便更加郁郁寡欢起来,终日不再提及此事。 要说这皇上今日无意提起,却也是有意提携,本来倒是好心,却不知实在是办了坏事。 半晌,秦桧神色恢复如常,沉声作答:“回陛下,婉儿今日稍有不适,臣有些挂心,便未曾让她过来。” 年今夕失笑,他竟是说的二妹啊。 一旁的何皇后见底下似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正犹豫着要不要同陛下说出实情,却见他略点了点头,回道:“如此便罢,来年也未尝不是没有机会。” 继而目光一转,扫视周遭来客,笑道:“朕瞧着现下诸卿已然尽欢,不妨接着进行这诗会的第三轮。这最后一题,朕可要加大难度,便由方才入选几人依次当场作出,不再书墨。因着时间有限,也不多为难你们,一律以五言为体即可。” 话音方落,那先前得了圣上赞赏而沾沾自喜的何韵依笑容尽敛,一颗心猛沉了下去。 这诗词居然要当场作出,连仔细推敲琢磨的时间也不给,便是一首简单的五言绝句,对她来讲也实在是太过艰难。 她心中焦灼,心神不宁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只怕现在死撑着颜面,待会儿却是要在众人面前出了洋相,心念一动,便佯作腹痛,叫了随侍的丫鬟陪她一道离了席。 皇帝的余光瞥见那抹匆匆离去的身影,暗自哼笑了一声,也不戳破,慢慢悠悠地扬声讽刺道:“余下几位,可还有身体不适的,不妨趁现在比试还未开始,速速离席才是。” 底下传来一阵哄笑,何尚书拉着一张老脸,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最终也只好望向一旁依旧清冷淡然,气定神闲的何卿折,将满心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这个大女儿身上。 见未曾有人再出声,皇帝十分宽慰地点了点头,道:“余下之人皆出列离席,到朕的面前来。” 年今夕仍旧一脸恹恹地坐在原处,周身散发着我不开心我有小情绪了的气息。 李君泽起身,回眸瞧了她一眼,本不欲多言,然而走出半步,却又折身回来问她:“是要本殿等你多久?” 年今夕显然有些愕然,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一道往看台那边走去。狗皇帝方才明令要求她参与这一轮,若是她心不在焉地又闹出什么笑话,只怕会招来更多非议。 快近前时,她想了又想,终究还是紧了几步追上去,轻轻撞了撞他胳膊,故作轻巧道:“谢啦。” “嗯。”嗓音清冷,回答的语气也十分凉薄,好似并不怎么开心。 她稍稍仰起脸来,却正瞥见那人嘴角噙着的一抹浅笑,恍惚间心头似有什么化开……噫,居然是个死傲娇! 段宿正巧也路过她身边,不由得目露讶色,指着她鼻子低啊了一声:“啊,方才你遮遮掩掩也未曾看清模样,没想到居然是半仙!原来半仙就是年今夕,年今夕就是半仙!” 玛德,智障……年今夕一脸绝望,加快了脚步匆匆走过去。 经过两场筛选,如今立在皇帝面前的,便只余下五人。 皇帝漫不经心地低头喝了口茶,抬眼道:“这一题目,便以四时、岁月为题,抒孤独怅然之情,之间可任意选择,但彼此不得重复。你们几人,谁先来作答?” 何卿折眸色微烁,低头思索片刻,便出口吟出:“如草投结萤,吾君绢在轴。萧散灯花堕,不解上楼头。” 一旁的贵妃娘娘忍不住抿唇称赞了句:“有闻何家长女样貌出众,文思敏捷,在京中闺秀间颇有名气,今日一见,果真是如此。” “夏生草,草生萤。此诗倒是饱含了些女儿家的情态。”皇帝细忖,眼神微亮,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望向其余几人。 蔺沧之沉吟片刻,突然出声道:“何用枫如画,以写雨后秋。上无人世乐,莫若钓船流。” 话音落地,一片静寂。 众人脸色皆惊疑不定,莫不是方才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