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戴手套洗不干净的,最好还是脱了洗。”同样洗碗碟的一个阿姨提醒她,虽然她们水池里的碗碟一样多,但阿姨比她洗得又快又好。
“谢谢。”
“姑娘,你几岁啦?”
“27岁。”
“和我女儿一样大,她呀现在在我们餐厅对面的那个机.关单位里上班,待遇很好的,非不让我出来上班,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出来洗洗碗,姑娘,你以前做什么的?怎么想到到这里来上班啦?现在年轻人哪里喜欢干这种体力活?前面好几个小女孩都做了半个月逃掉咯。”
席影突然觉得消毒水有些迷眼,她低下头,没有回答。
席影脱了手套,效率果然高了一些,但即使如此,等她终于洗完不停送进来的碗碟时,她的头发上也已经满是厨房混合的味道,双臂已经抬不起来了,脖子酸得像卡了壳,两只手被水泡得皱白,没了过去的美感,这才做了半天。
天还没黑,她匆匆去看了几家出租房,房东态度都不错,但都不愿意降租金,她咬咬牙,租了一间月租金1000的一居室。
这间一居室在二楼走廊最尽头,有个单间的厕所,1.2平米的厨房在厕所对面,说是蜗居都是轻的。
油烟机下的壁砖流下一层黄黄的油渍,单间仅能容纳一张床,天花板上有一大片的霉点,墙壁上到处有被小孩画花的字迹和幼稚图案,门无论打开还是关上都会发出吱嘎的响声,边角有些生锈,看起来十分脆弱。
医院不好睡病床,她晚上照顾完母亲和西西可以回这里。
虽然小,但至少有个睡觉的地方。
她把椅子抵到门上,因为不放心,她干脆把整个床拖到门边挡住,即使这样,她还是睁着眼过了一夜,晚上听见有人敲门,她没敢开,一直把头蒙在被子里。
直到早上她才知道昨晚不是幻听,五点多的时候门被瞧得震天响,她不开门,外面就敲得更加响。
她从猫眼里一望,凑在那里的一张横肉脸吓得她一激灵,另外还聚着好几个男人。
她直觉不是好事,壮着胆子问:“是谁?”
“找你有事,快开门。”
“我不认识你们。”
“我们认识你,你叫席影是吧?”
“你们是谁?”席影刚一打开一条门缝,外面的人就强硬地推进来,几个看着一脸凶相的男人瞬间挤满了出租屋,“月头了,该还钱了。”
“什么钱?我不认识你们,我没有欠你们钱。”席影被逼进去,“你们再这样我报警了。”
领头的那个人甩了几张纸在席影面前,“前几个月你在网上贷了15w块钱,看看上面是不是你的身份证号码和手机?”
纸上密密麻麻的几行字,贷款时间从去年12月开始一直延续到上个月,大的有两万,小的有几百,利息高到可怕。
但她从来没在网上借过钱,她平时出门不带身份证,一般都放在家里,也没有遗失过。
手机密码除了她只有一个人知道,何家卫。
席影觉得自己一下子掉进了冰窟,“这不是我借的,我从没收到过这些钱,而且这是高利贷,我不会碰的。”
“不是你借的谁借的?白纸黑字上传了你的身份证。”几个人大笑,“我们每次催债别人都这么说,到头来还不是乖乖把钱吐出来,你也别想着跑,你家里人住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医院看病,家里人的联系方式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了,你要是不还,我们天天去闹,就不怕你不还。”
席影攥着手机偷偷拿在手里拨号,被一个眼尖的人发现抢过去。
席影同时被他的惯性扯过去,脸撞到墙面,磕到颧骨,她疼得龇起牙,一个人把她摁住。
“你别想着报警,哥几个都干了几年了,从没怕过,你报了也没关系,警.察能天天守在你家门口?你现在是在那家老餐厅上班吧?信不信我们现在就让你失业?”
席影因为颧骨的撞击皱起脸,她痛苦地大喊:“我根本没有借过的钱为什么要还,这世界还有没有公平有没有王法,谁借的你问谁拿去!我没有钱,你们想要最好把我的命都拿去算了!”
喊完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她怕死,她和普通人一样怕死,想好好地活下去,她怕这些狂徒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这个世界,谁不想好好活下去呢,为什么努力生活的她会一而再再而三遇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知道是谁借的钱!你们可以去找他,何家卫,他叫何家卫。”席影飞快地说出他的名字,祈求地看着那几个人,“求求你们,不要去骚扰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网上写的谁的名字,钱就是谁借的,你说个天王老子也没用,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我要见到本金和利息,不然你惨了。”
几个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留下席影在出租屋里。
她死死地抠着手背的皮肤,好像不会痛一样,但实际上她很痛,痛得整个灵魂都在颤抖,她知道自己快被逼疯了,那根弦一直紧绷着。
屋子里有面肮脏的镜子,上面灰尘点点,席影从那里看清自己,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惨败得像死人一样的面孔,一整夜没睡乱糟糟的头发,她的面容写满落魄,可怜又肮脏,没有一丝生机。
如果可以,她想回到过去,狠狠给那个义无反顾和何家卫走进婚姻殿堂的自己两个大耳光,让那个她好好认清那个人面兽心的人,让她看看所看重的温柔表皮之下是什么样的丑陋恶心。
当她走到阳光下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阳光照下来温暖皮肤,但穿越斑马线时,她又开始变得恍惚。
她扪心自问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在她二十几年的生活之中,她爱好和平不争抢,她会帮助流浪动物,会帮助同学同事,为人处事尽量做到温柔平易近人。可为什么她要遭遇这些?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痛苦和屈辱,现在她终于明白那句“活着对于有些人来说已经是种奢侈”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活着对她来说,确实渐渐变成了一种奢侈。
她出神地望着路面,思绪像鸟一样飘散开去,如果一辆车恰巧从另外一个地方来的话,她会不会毫无痛苦地死去?
这样就不用再面对这个痛苦的世界,只要一下,一切都可以化成灰烬。
但是没有这个如果,因为当她决定闯过那个红灯的时候,一个深到可怕的念头活生生把她扯了回去。
她不能死,妈和西西还躺在医院里等她照顾,他们远比她更痛苦,他们还在被病魔侵蚀着,每夜都伴随着病痛哀嚎睡去,她死了,西西和妈妈谁来管呢?
她死了,恶毒的人还在逍遥快活,并且永远都不会受到惩罚,她甘心吗?
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要堂堂正正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永远不用担惊受怕走投无路。
席影去了那家酒店,可是没有人带,她连门都进不去,门童把她拦在门外。
她在微信上联系陈常助理,可对方也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微信不回,电话不接,她也没有傅斯里的电话,她用尽了所有方法都联系不到他。
没关系,她可以等,她从早上等到下午,太阳下山,月亮升起,星空升起,车子还是没有来,她还是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依旧没有见到人影,她几乎冻成了冰棍,就连酒店门口换岗的门童都快看不下去了,好几次来赶她,但她没走。
她已经大概有两天没有合眼,包括颧骨那里的乌青,应该很大概率看起来像个女鬼。
她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里暗示,再见到傅斯里时,她应该不会再感到害怕和羞耻,她在这里等了一晚上,什么脸面尊严她都不要了。
但在那辆车开来的时候,她的心依旧狠狠地跳了一下。
傅斯里下车的时候,甚至没有给她半分眼神。
她把自己的心脏缩进一个壳里,走过去,但是陈常拦着她,门童也把她往外拖,他似乎铁了心不想再见到她。
来不及了。
她几乎从自己的嘴唇咬下一块肉,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