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他怎么会在这里?
席影心里突然升上无数的答案,所有这一切都转化为一只大手,紧紧捏住她的心脏。
保安把她带到公司外,警告她好自为之,席影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脑海里一直闪回刚才的场景。
她和傅斯里是两个极端,她身上的狼狈无法掩饰,而傅斯里被簇拥在人群之中,她西装裙浸满了雨水,他的西服纤尘不染,她的脸上写满了落魄失意,他高高在上眼神淡漠。
她心里那种自卑的感觉,又突然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如同五年那个学生时代一样,即使她融入了这个大城市,也依旧改不掉身上那种缺乏底气的气质。
天空已经放晴,仿佛刚才下过的雨只是一场幻觉,席影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太阳晒到她的外套时有些许的发烫,她却觉得血液里冷得有些刺骨。
手机铃声不知道响了几下,直到周围人频频向她回头,席影才接起来。
“请问是席西的家属吗?”
“是..怎么了?”是医院来的电话,听到席西的名字时,席影下意识有些害怕。
“他在照顾李秀莲女士时晕倒,请你尽快来医院。”
席影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医院,她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气喘吁吁,冷汗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眼睛很不适以及咸涩,但她努力看清病房门口的人,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
“医生,席西他怎么样?是因为疲劳过度吗?”她多么希望是只是这个原因。
这位医生就是当初为母亲做检查的那一位,他很严肃,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悲悯,“考虑到家族遗传的因素,我们怀疑席西可能患上了胃癌,已经为席西做了纤维胃镜检查,三到五天出结果,另外建议你也做一个检查,因为胃癌有一定的家族遗传率。”
医生把缴费报告和席西给了席影,临走时拍了拍她的肩膀。
席影看着报告单上那些数据,好像突然有一刻好像失去了思维,每个字都认不清楚,她眼前突然一黑,以为背后有墙,往后靠了一下,结果差点仰面摔下去,非常狼狈地坐到了地板上,地板很凉,冷意嗖嗖地透过她的裙子进到她的身体里。
她懵了几秒,觉得自己像走在钢丝上摇摇欲坠,她掩下酸涩悄悄地推门进席西病房,他的病房和母亲的离得不远,席西就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有种和母亲当时一样的感觉。
席影心里好像被掏了个洞,冷风呼呼地吹进来,可现在已经是三月底了,外面很温暖。
席西好像感应到她来了,马上醒了,嘴唇有些苍白,二十岁的年纪眉间已经有两条竖着的纹路。
他眼下晕着两团黑影,扯起个大大的笑容对席影笑了下,用很稀松平常的语气她说:“姐,不知道怎么就晕了一下,然后那些医生就小题大做把我放倒病房里了,你别担心啊。”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席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嘴唇颤了一下,她抿住,努力抑住从眼眶周围泛上来的酸意。
“没有,就是脖子有点酸,昨天在妈那里有点落枕了,我身体好得很,那些医生也真是的,还专程把你叫来。”
席影过去摸了摸席西的头发,来上海之前,他去剃了一个很短的板寸,摸上去很刺手,黑发硬硬的,他是个非常阳光的男孩子,他那么善良、乐观、健康,席影猜他班上一定有很多女孩喜欢他。
“姐,这里的病房不便宜,我待会儿就去妈那里,你别为我废这个钱。”
席影摇头,她的喉咙很痛,像有什么要从那里冲出来,她睁大眼睛努力朝天看,“没事啊,姐姐马上就发工资了,有钱的。”
席西很敏锐,他知道姐姐在害怕什么,他自己也害怕,但是他不想让姐姐再多想,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姐,姐夫他今天来吗?医院有点无聊,想和他下围棋。”
“他出差了。”席影回答得很快,“西西,你会一直陪着姐姐,对吗?”
“当然了。”
席影摸摸他的头:“嗯,要一直一直。”
席影再次打电话给何家卫,打不通,发消息给他,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她打电话给何家卫的父亲,还是没有音讯。
何家卫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席影试过了一切能联系上他的方法,但都以失败告终。
母亲治疗费用催缴,傅斯里的助理陈常再次来催赔偿,CAG发来了起诉书,发出去的一切简历石沉大海,车子被何家卫开走没办法变卖。
所有事情都撞在了一起,几乎把她压垮。
她站在自己家的门口,紧紧地捏住费用催缴单,她告诉自己,只要守在门口,何家卫肯定会回来的。
她的事情会一件一件解决,慢慢来,不要急。
刚刚安慰完自己,电梯里就出来两个人,她才刚遇到过的那个女人、和拉黑她一切联系方式的何家卫。
席影慢慢站起来,视线落到何家卫和那个女人互相握住的手上。
十指相扣。
“家卫,我爸爸下个礼拜六十大寿,你会送什么礼物给他?我爸爸很挑剔,你应该不会送些便宜的东西糊弄他吧?”女人亲昵地依靠在何家卫身上,穿着细高跟,化了很浓的妆,何家卫提着她价值不菲的包,手揽住她的腰。
而席影记得自己从来没有用那样的姿势和何家卫逛过街,她甚至没有让何家卫提她提过包,也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十指相扣。
“当然了。”
他说当然,自己的丈母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却要给别人的父亲买贵重礼物。
席影突然觉得自己的婚姻是如此的荒诞可笑,就像一个笑话。
何家卫看到了她,那双眼睛里的情绪立刻变了一下,侧头对身旁的女人说了什么,女人点点头,看了席影一眼,又回了电梯下楼。
席影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那么愤怒过,她向来活得平静,不愿意与人过多争执什么东西,她懒得因为一点事就和别人撕破脸皮。
而现在她的神经好像突然燃烧起来,血液化成岩浆,汩汩地像是即将要爆炸,她走过去,高高地抬起手,用尽自己的力气给了何家卫一巴掌。
她的嘴唇是哆嗦的,她觉得自己非常愚蠢,可怜又可笑。
“为什么?”
何家卫被她打偏了脸,他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悔意,也没有被抓包的慌张,只是抹了一把嘴角:“席影,我们离婚吧。”
席影的眼睛扫过何家卫脸上每一丝表情,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成分。
“为什么?”她咬着牙,努力抑制住再扇他一巴掌的冲动。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们结婚一年了,从来没有吵过架,没有什么争执,甚至连小拌嘴都没有,现在这个男人换了他们新房的锁,把别的女人带来他们的新房,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说离婚。
“想知道为什么?”何家卫脸上终于不是那种温柔的表情,他像是突然在席影面前卸下了伪装,像高屋建瓴之下那些被白蚁腐蚀的地基突然重见天日一样,他瞪大布满疯狂的眼睛,露出嫌恶:“因为你妈,因为你弟弟,因为你破败不堪的家庭!席影你t.m就是个扶弟魔!只要是你家里的事情,你什么都要管,我是娶你,我又不是娶你全家,我贺家卫凭什么要为你家里的事情买单?”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碰到你这个赔钱货,光你妈那个病,都搭进去多少钱了?你弟弟也要学费,那么大一个人了,还要伸手跟你拿生活费,跟你拿不就是跟我拿?我他妈也穷,我也有一家子要养,你当我是提款机?”
“还有,你看看你平时穿的都是些什么,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我都觉得寒碜,席影,你知道平时同学聚会同学都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我娶了个木头,木头你知道吧?拨一拨动一动,外面哪个女人不比你主动,草,我真是瞎了眼了!结婚以来,你有没有拿正眼看过我?我最讨厌你这幅自以为清高的模样,令人作呕!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在上海有房没外债,再过两年户口就能下来,那时候就是上海人,我想找谁找不到?怎么也比你一家子癌症户好吧,轮的到你来和我摆谱?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你这一家。”
“贺家卫你这个王八蛋!”听到“癌症户”三个字时,愤怒终于战胜了理智,席影尖叫一声扑上去打何家卫。可男人的力气哪里是她比的上的,何家卫手一掀,一巴掌落到她的左脸上,火辣辣的疼伴着满眼星星。
何家卫没有罢休,连喊救命的时间都没留给她,拎起她的领子往旁边拖,她不知道何家卫打了她几巴掌,他最后那一下踹了她的肚子,把她踹到了墙根,尾椎骨磕到了墙壁尖锐处,疼得她下半身瞬间麻了。
“想要我房子,痴心妄想,我婚前卖的房你一分都捞不到,想卖车子,虽说车子是你的,但合同是婚后签的,但只要我们离婚,车子就有我一半,从我这你一分钱都拿不走,你就陪着你那一家子死去吧!”
贺家卫暴躁地走来走去,看样子还想上来踹她几脚。
席影死死地瞪着他,害怕得牙齿快咬出血,抖着手从背后包里找手机。
何家卫拍拍手,准备走时又突然折回来,揪起她的领子,席影很快觉得呼吸不过来,拼命地打着他的手,“被辞了吧?想不明白吧,但那单子上签的就是你的名字,你昨晚自己签的啊,你忘了?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呢?昨天我怎么求你的你还记得吗?你看看你那样儿,本来你要是答应我,我还能念点旧情让你好过点儿,谁叫你你自己蠢呢!非逼我用这种办法!下地狱去吧席影,给老子滚!”接着他把席影一扔,踹上门,把她关在了门外。
肺部像快炸开,她拼命地咳嗽,保持着那个被他丢出来的姿势,久久不能动弹,只能看着眼泪和冷汗一起滴在地板上,脑子里爆炸般一片空白。
恐惧、愤怒交织在她的心头,刚才她真的有一秒以为自己会被他掐死,现在一阵阵后怕。
她甚至不敢相信刚才打她的人是自己结婚一年之久,经常被别人称赞温柔的男人。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何家卫,眼里闪烁着恶毒的疯狂的锋芒。
席影突然想到,昨天晚上签术前确认书时,何家卫给她指的位置,那天她太疲惫,没有怀疑就签了何家卫给她指的那两处签名。
她四肢无力,手指哆嗦,耳朵里有嗡嗡的杂音,努力了几次终于把自己撑起来,整张脸、整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腰像断了。
何家卫专门挑着地方打,她觉得那一分钟内自己快死了,从电梯里折射出来的光却只有她苍白的脸颊。
她慌不择路地跑出去,仿佛身后在追赶着些什么。
报警,报警。
她瑟瑟发抖地找出手机,可是手机马上响起来,手机掉到地上她又捡起来,非常艰难才按下接听键,她“喂”了一声,但是左耳嗡嗡地响,她只能换一只耳朵。
是那个医生,席影求他席西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一定给她来个电话,“席小姐,席西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他确诊为中期胃腺癌,根据胃镜和病例报告,我的建议是,完善胸腹CT检查,进一步确诊有无远处转移,若有转移则以全身化疗为主,没有转移则建议进行手术,另外是,病人目前还不清楚自己的病情,他的情绪会极大地影响后期的治疗...”
巨大的嗡鸣声在她耳畔爆炸,手机瞬间从她的手里滑下到地面。
席西...确诊....
她的天好像顷刻之间塌了下来,前路看不见光明,看不见道路,她心里一切的希望好像在一夕之间消失了。
“啊——”她惨痛地喊出来,几乎昏过去。
钱,她需要钱,西西要做手术,妈妈要住院,她没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