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和四年,冬狩 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 宫中的长春殿却不似围场的刺骨凛冽,殿内和暖如春,只是宫人的脸上皆蒙着一层霜雾。 沈怿心自昏睡中醒来,恍惚间听见有人抽泣的声音,试探的唤了声,“云舒?” 许久未开口的缘故,此刻她的嗓音低哑破碎,说出的话像是来自阴间的幽魂,飘荡在偌大的寝殿内,尤显突兀可怖。 一旁的云舒听见响动,赶忙抹开眼泪,凑到床榻前,轻声道:“娘娘醒啦。” 沈怿心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外面天色暗沉,大有风雪欲来的势头,她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身上无力,精神却是比之前清爽明朗了许多。 “这是第几日了?” 云舒知道她问的是冬狩的日子,自从皇上离宫去围场后,皇后便一病不起,宫里的太医全都瞧了个遍,却各个是跪着出去的。 “有七日了。” 云舒望着沈怿心凹陷的两腮,几乎垂下泪来,心里揪着似得一阵阵难受,却又不能表现出来,脸上依旧挂着笑安慰沈怿心道:“娘娘再等等,奴婢已经让人去围场了,皇上马上就要回宫了,到时候一定会有法子的。” 沈怿心慢慢摇了摇头,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这病自她入宫便有了,太医说心中郁结不得排遣,以致一日一日加重,如今熬了四年,她也是时候解脱了。 云舒见她这样,眼眶猛然泛红,到底是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她自小跟着沈怿心,服侍沈怿心一同长大,感情深厚已非寻常主仆,沈怿心也几乎是把她当妹妹养着,吃穿用度皆不比常人。 “别难过,我若是不在,便是解脱了。”停了一会儿,又道:“只是苦了你,还要在这深宫里慢慢熬下去。”沈怿心轻轻抬手覆上云舒的脸容,神色哀伤似有歉意。 瘦的只剩皮与骨的纤手苍白无力,透着一丝寒意,云舒哽咽着把沈怿心的手放回锦被中,掖好被角,而后跪在床头垂泪道:“娘娘若...若走了,奴婢便请旨去给娘娘守一辈子的陵。” 沈怿心没有答话,因为她也说不出哪种日子更好过些。 寝殿里的烛芯发出噼啪的爆破声,昏黄的光晕柔和安稳,沈怿心静静躺了一会儿,细想着以前的事,突然问道:“什么时辰了?” “娘娘,酉时三刻了。”云舒靠近了些,细声劝着:“娘娘,奴婢去让人传膳,娘娘多少用些吧。” 沈怿心轻摇了下头,她已经吃不下东西了,如此还是不要糟蹋粮食的好,“去太医院请曹太医来,本宫要见他。”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并不想与天抗衡,却也不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曹墨来时,长春殿几乎已是空无一人,只有躺在床榻上的沈怿心与近前服侍的云舒,寂寞萧条的气氛与金碧辉煌的宫殿极不相衬。 “娘娘,曹太医来了。”云舒提醒了句。 沈怿心半阖的凤目睁开一些,却并未把手伸过去,只是透过繁复的帷帐细细打量着曹墨,良久,才出声问他:“曹太医,本宫何病?” 曹墨心中一惊,低眉垂首答道:“娘娘心中有郁结,积怨已久,长此以往便逐步损伤了凤体。” 沈怿心慢慢咳了一声,眼里漫着不甘之色,“本宫已是将死之人,曹太医为何还不肯与本宫说实话,本宫只望能在临死前知道些真相,也好......死后瞑目。” 她不是猜不出这宫中是何人要害她,只是想听一听,倘若真是那个人,那也好让她就此死心。 曹墨身子发抖,整个人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重重磕了几个头,却仍旧不愿说,“微臣不敢,微臣说不得,求娘娘体恤微臣一家老小。” 咚咚的声音十分清晰,沈怿心听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罢了,你退下吧。” “微臣谢娘娘恩典。” 什么时候连曹墨都不敢与她说实话了?沈怿心望着曹墨离开时蹒跚踉跄的身影,心里生出一丝哀痛,她这个皇后从一开始就是有名无实。 云舒看着不忍,“娘娘,曹太医不会害娘娘的。” 曹墨与沈怿心也是自幼相识,沈怿心进宫这几年,除了期间半载外,余下的时候都是曹墨在照拂她的身子,寒来暑往,永远是随传随到,从未怠慢过分毫,如今突然让云舒相信曹墨心怀不轨,云舒也做不到。 “我知道他不会害我,他只是不敢说。可有人会,那个人要何等权势才能让曹墨如此畏惧。”沈怿心声音淡淡,气息若有若无,掺着一份不解,“云舒,他若是要我的后位,我便让出来罢,可他为何不说,却偏偏要了我的命。”她不明白,她与凌桓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 “娘娘!”云舒低低惊呼了一声,死死捂住嘴。 沈怿心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她走了也好,总该如了他的愿。 第二日,天色大亮,却是下了雪,午时沈怿心醒来一次,见云舒跪在床榻前,便知道凌桓未回,于是慢慢顺了一口气,又闭眼昏睡了过去。 第三日,雪还在下,凌桓依旧未回,只是沈怿心不再阖眼昏睡了,因为她怕她一闭眼便再醒不过来,她要等到凌桓回来,回来与他说一件事。 一件人命关天的事。 云舒在长春殿里又添了几盆炭火,盼着沈怿心能暖和起来,只是到了晚间,再暖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沈怿心觉得眼皮繁重,已是累到了极致,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就在她要撑不住的时候,听到了殿门被撞开的声音。 恍惚间看见有人疾步而来,只是她已经撑不开眼睑了,直到那人把她抱在怀中,她才确定那人便是凌桓。 凌桓身上冰凉一片,他冒着风雪累死了几匹宝马才堪堪赶到她的长春殿,却只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明明他离宫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危了。凌桓骨骼分明的手不受控制的抖动着,轻轻摩挲着沈怿心的脸庞,像是在轻抚一件珍宝,眼中似有泪。 “怿心,朕求你,求你睁一下眼,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只要你别走。” 沈怿心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伸手拽住凌桓的衣袖,伴着最后一口气轻声道:“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