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暮色四合,凤姐这一天都没好生修炼,故而心绪不宁,不准备超度鬼魂,却是发令招来三桂训话:“你们可曾见过我婆婆张氏老夫人?” 三桂颔首:“见过!” 凤姐道:“这就好,从今日起,你们夜夜三更去入梦,惊扰老太太,扮作我婆婆朝她索命,记住了,惊醒之后,你们就隐形,一旦睡熟,你们就入梦惊吓索命,鸡鸣收兵。” 三桂道:“我们这些天正跟二太太玩呢……” 凤姐道:“有你们报仇的机会,把老太太拿下再说,自有你们的好处,你们不想下辈子再做下人吧?” 这日三更时分,传说中鬼魂出没之时,贾母梦魇了,她看见张氏苍白着一张脸,穿着死前的衣衫,手里抱着一个孩儿,目中流着血泪,朝她索命:“虎毒不食子,老毒妇,你还我母子性命!” 贾母惊吓而醒,忙着跪拜观音。随后,闹了一个时辰再次入睡,刚入睡又遇鬼魂。 贾母这次根本无法入睡,睁着眼睛熬到天明。 白日间方才胡乱睡了。 晚半晌,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总觉得屋里鬼影曈曈,不敢入睡。 三更时分,贾母再次被张氏的鬼魂吓醒了。 之后,贾母抱着观音佛像。 这尊佛像高僧开过光,她以为这次鬼魂不敢近身了。 结果,张氏自然入梦。 如此三日,贾母终于顶不住了。 这一日,正是二月二十八。贾母的荣庆堂忽然打开了,鸳鸯哭着来求贾琏凤姐,说是贾母病重。 贾琏这几日其实日日不着家,每每夜半回家,凌晨而去。 凤姐知道,他去张家跪经去了,也不戳破。 不料这日他刚要去给母亲跪经,就听鸳鸯前来哭诉。 贾琏拧眉:“府里的令牌不是二太太掌握吗,叫她发令牌给赖大不就成了?” 鸳鸯道:“赖大也有好些日子不来府里了,说是赖嬷嬷病了要伺疾,二太太也病了,说是浑身疼痛,太医也查不出病症。” 凤姐没想到三桂对付贾母的时候,还在忙里偷闲收拾王氏。 这一迟疑,鸳鸯顿生误会:“二奶奶,老太太平日最疼爱的就是您了,您可不能不管老太太啊。” 凤姐请了鸳鸯就坐,又遣散了丫头,这才询问鸳鸯:“姐姐确认,老太太答应了要请太医吗?” 鸳鸯闻言顿时语塞,的确是她自作主张,老太太确实拒绝请太医。 凤姐一看鸳鸯的神情,顿时明白关隘:“姐姐心疼老太太,我们也心疼,这么大的岁数跟张家起了冲突。可是,姐姐想过没有,老太太为什么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甚至连儿子孙子也要隐瞒?这说明老太太有难言之隐,不宜让人知晓。或者,老太太自有主张,必定老天太一生经历过大风大浪,不是我们可以比拟。我们一旦胡乱插手,会不会打乱老太太的部署,让老太太陷入被动?” 鸳鸯这些年来一心扑在老太太身上,已经把老太太当成亲人了。 如今老太太筋疲力竭,形容憔悴,她实在担心的很:“这可怎么好呢,难道不管老太太了吗?” 贾琏有些烦躁:“不是我们不管,是老太太不许我们管……” 凤姐怕贾琏露出端倪,忙着插话:“不如我们去看看老太太,问问清楚,就是不知鸳鸯姐姐敢不敢替我们带路?” 鸳鸯闻言忙着一抹眼泪:“这有什么不敢,只要老太太能好,就是受责罚我也认了。” 贾琏有些纠结,凤姐暗暗一拉他的衣襟:“鸳鸯姐姐哭得这样伤心,拼着受责罚,咱们就违拗老太太一回。” 鸳鸯闻言十分感激,她那样求二太太,二太太只是推脱不肯来,姑娘们又去了梨香院,教养嬷嬷严厉的很,说什么要模拟选秀,府里只许送吃喝,四位姑娘吃喝都在梨香院。 鸳鸯又不敢去东院,只好来求凤姐。 却说鸳鸯心急如焚,三人几乎一路小跑到了荣庆堂。 贾琏一路沉脸不悦。 凤姐再次提醒他:“二爷跟着老祖宗长大,老祖宗生病,二爷纵然担心,也要露出个笑脸,免得老太太误会。” 贾琏只得勉强笑了笑。 再见贾母,凤姐吓到了。 贾母面色不复往日红润,憔悴不堪,甚是可怜。 凤姐心中有些不忍。 但是,想着婆婆无辜枉死,贾母抬举二房夺权贪财。 如今为了二房跟张家抗衡,自己作践身子,又觉得贾母自作自受! 这一想,凤姐心里一份愧疚就烟消云散了。 贾母本来躺在贵妃椅上假寐,听到脚步声睁眼,瞧见贾琏凤姐两个,却是半句话没有,又闭上了眼睛。 凤姐忙着上前关心:“老太太,您这是哪里不舒服?咱们还是请太医吧?” 果然,一如凤姐猜测,贾母眼里火星直冒:“难道我老了,说的话在这府里也不做数了,没人听了?” 凤姐也不多说,忙着请罪:“老太太息怒……” 这时鸳鸯抢着言道:“老太太,不怪二爷二奶奶,是奴婢担心老太太。去求了二爷二奶奶……” 贾母闻言这才平复些许,挥手道:“我这几日夜里睡不眠,有些心烦气躁,不是对你们,我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无须惊动请太医!” 贾母说话间看了贾琏一眼。 凤姐忙着将贾琏让上前:“老太太,二爷很担心您,一路上心里难受都不说话。” 贾琏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杀母凶手,心里堵得慌。一个是他嫡亲祖母,一个是他生身母亲。 贾琏难以取舍,有些无所适从。 这些年贾母很慈爱,对他关怀备至。 若是别人,他毫不犹如去拼命报仇,偏偏这个人却是他嫡亲祖母。 叫他如何下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