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要回来,离了小石头,你就活不了了!”
小赖子也只是个孩子,一股头热逃了出去,又一股脑热跟着回来。
小赖子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却还是嘴硬:
“回去你又要挨刀胚子,我反正是不怕,早就打皮实了,师傅打我就跟挠痒痒似的!”
“吃了糖葫芦,我就是他妈角儿了,我他妈怕谁啊?”
一刷的时候陈凛会心一笑,二刷的时候陈凛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小豆子看到了光,小赖子却看到了终不见底的黑暗……但黑暗中,还有一串糖葫芦!”
……
俩人刚到戏班门口,就被打开院门的老师爷发现,两人惊慌逃窜,仍被逮回来了。
镜头落到院子里,小石头正被关师傅抽打,小石头这回没忍住,边逃边挨打。
镜头一错,小石头钻进走廊,见到了另一头的小豆子……
“师父,是我自个儿跑的,不关师哥的事儿,您打我!”
说着镜头落在板凳上,小豆子自己走到镜头前,撩起外衣,趴了上去。
这一回关师傅也动了真气,把外衣都脱了,拿了刀胚就往死里打……
刀胚子落在背上,震耳欲聋!
满院寂静。
见关师傅动了真格,众少年弟子纷纷跪地求饶……
镜头不时给到小赖子身上,他许是知道自己也逃不过这一劫了,赶忙掏出兜里的糖葫芦,囫囵吞枣往嘴里塞。
关师傅的每一下都打的极狠,不只是落在小赖子耳中,还有放映厅,一片死寂!
小石头哭着让小豆子讨饶,小豆子死咬着不说,又怕师弟真被打死了,就要冲关师傅反抗动手。
就在一阵叫嚷声中,老师爷从屋里冲了出来,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关爷、关爷、了不得了……小赖子他……他、他……”
关师傅赶紧冲了进去,众人紧随其后。
进了内院,镜头从众人脸上拉长,将整个大全景包进去了。
小癞子吊在房梁上,就在这时,墙边上,贴着《同光十三绝》画像下的木板,“哐啷”一下子应声砸落,溅起一片灰尘!
陈凛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幕的安排绝了!”
他这样写下:
“小赖子正是那个时代的写照,也是大多数戏班子少年的写照!”
“成角儿的路太苦了……不仅要吃天赋的苦,还要吃练习的苦,而小赖子意识到自己吃不了这样的苦!”
“在经历了戏园的精彩,回到戏班里,又看到了众人被师傅往死里打的一幕,他选择了上吊!”
“就如同《同光十三绝》底下木板砸下溅起的尘埃……他就是这条路上不起眼的尘埃之一……”
但是最终陈凛又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小赖子虽说死了,却就像他说的,吃了冰糖葫芦他就是角儿了……起码死前那一刻,他成了自己的角儿!”
小赖子死了,却也救了小豆子一命,以命换命,以钱换命……
二刷时,陈凛是觉得,这是小赖子拿小豆子三个大子儿的因果……
这三个大子儿帮助他成“角”了,而他也帮助小豆子成“角”了!
小赖子被一家驴车拖走了……
陈凛感慨,“或也将成为某条路边的一具被席子卷着的尸体?”
这天到了给祖师爷上香的日子,关师傅给众弟子将《霸王别姬》的故事。
小豆子听着《西楚霸王》的故事,眼里泛着泪光……
“……”
“人纵有万般能耐,可终也敌不过天命啊……”
“那霸王风云一世,临到头,就剩下那一匹马,和一个女人还跟着他……”
“霸王让乌骓马逃命,乌骓马不去……”
“让虞姬走,虞姬不肯……”
“那虞姬最后一次为霸王斟酒,最后一回为霸王舞剑,而后拔剑一刎,从一……而终啊!”
“讲这出戏,是这里边有个唱戏和做人的道理……”
“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小豆子听完泪流满面,跪在地上,自己抽自己巴掌……
被板子打伤的手掌心渗出的血,落在脸上,触目惊心!
一是为了小赖子的死自责;
二是深深记下了关师傅的这一番教诲,深深记住了那一句,“从一而终!”
镜头一转,来到了去年寒冬的湖边,此时草长莺飞,荷叶扎满了湖面。
众少年在湖边练习。
镜头再转,戏园老板来到了戏班院子,原来戏班子定戏的差事被张宅上委派给了戏园老板。
这个张宅上陈凛一听还迷瞪,后续才知道,原是个公公……
两人走在院内廊里,恰巧见到了身穿红戏袍的小豆子——
小豆子的身段,仪态吸引了戏园老板的关注,让他表演一段《思凡》!
这一段,陈凛起初以为就过了,以为祖师爷上香那一段,小豆子彻底学乖了,也彻底入戏了。
可等到他唱出,“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陈凛忍不住咂舌,“坏事儿了!”
果然,戏园老板扭头就往外走,那意思是往后这“戏班子”也别教徒弟了,往后都没戏了!
小石头在一旁看,意识到要是这件事搞砸,小豆子估计真要被打死了!
一手抽走了关师傅手里的烟斗,一手揪住小豆子:
“谁叫你回来了,我叫你错、我教你错!”
小石头流着泪把小豆子压在椅子上,让他张嘴……
这下子,众人被吸引过来!
咿咿呀呀的戏腔背景音乐响起,场面更显焦灼。
小石头拿着关师傅的烟斗就往小豆子嘴里搅!
小豆子泪流满面,直等着搅出了血,小石头这才抽出烟斗,拿起家伙,开始表演!
小豆子最终还是向命运屈服了……
一件又一件事情后,他向性别妥协。
他呢喃着,“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大乐落下,小锤带着沉重又清脆的压迫感——
他终于改口——一边流泪却又一边微笑,含泪的笑令人心疼。
这一刻放映厅内,一片的泪流满面,都意识到,这一刻……他终于放弃了抗争!
一镜头一转,小豆子换上了戏服,来到了舞台上——那身段、那唱腔、那仪态实在叫人不得不折服!
台下观众席上的人员服装搭配,仍让人一愣。
直到年老的管事叫到关师傅,关师傅一句“张公公”,众人恍然!
但随即便是一阵担忧——这个剧情还能是什么事儿?
却结果,也没能逃得过“时代的压迫”、没能逃过的“命运的魔掌”!
……
看着小豆子被送到张公公屋里,后茫然无措、心如死灰走出……
路上几人发现了一个被丢在路边的婴儿,关师傅说人各有天命,但小豆子执意要收养,关师傅为了补偿小豆子,准了……
第一次看陈凛以为,“这或许就是小豆子的一个救赎?”
二刷是多少有点咬牙切齿,“不是救赎,而是压垮骆驼最重的一垛稻草!”
他知道这孩子该救,但还是忍不住想溺死他……感慨,世事无常!
……
是夜,当“磨剪子,镪菜刀”的叫嚷声再次响在小豆子耳边……
陈凛这般写下:
“或许正是从这一刻,从这一次之后,小豆子对性别彻底模糊了……而他也从这一刻开始,真正开始走入虞姬的人生当中!”
镜头一转,来到了戏班子拍集体照片的一幕……戏班子起来了!
看到这一幕陈凛恍惚不已。
一看时间,电影过去了四十多分钟了,竟然还没正式开始?
这算是《霸王别姬》前传?但这让陈凛很难言语,因为这些演员、这些小演员拍的太好了!
而用了四十余分钟做铺垫,陈凛更是感慨:“夏郁太大胆了!”
但夏郁也真的太让人“惊喜”了——“对于不喜欢的,可能十分钟都看不下去,但对于他这样的老电影迷、老文艺发烧友……这样的电影,他忍不住一秒一秒去咀嚼!”
“拍的太细致了,太有感觉了——每一秒的画面都让人忍不住去推敲!”
画面一暗,再度亮起,两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镜头前……
哪怕是早就意识到了这一刻,陈凛也好,放映厅内的其他观众也好,都忍不住惊讶出声:
“魏集鸿……还有……这是夏郁?!竟然真的是角色反串……”观众猜测是一方面,真出来了,就完全不同了!
两人穿着西装站在以前老相馆的背景墙前——
“啪!”一声,顺利将戏班最后的大合照那一下承接下来了!
魏集鸿的装扮不用说了——影视圈内当下,少见的大硬汉演员。
夏郁反串的造型,不得不说,陈凛只想到了一个字,“俊!”
影院内不少人实在忍不住议论纷纷,谁还管素不素质?都惊讶极了,都忍不住!
“难怪柏林电影节时,夏郁那副打扮,原来是为了这部戏做准备!”
“俊呐!太俊乐……她要是这一身出道,哪里还有同期男演员的活路?就是老余都要被她压一头!”
“毫无违和感,天呐,那眼神,那做派——那不妥妥就是那个小豆子的长大版?完美承接下来了属于是!”
一顿热议纷纭后,还是有人开口了。
是个大美女,“大家伙……咱就是说咱们先看电影,看完再讨论成吗?拜托了各位小声点!”
“好嘞好嘞,抱歉抱歉了介介~”
电影还在继续。
前头四十分钟交代了小豆子性别意识的转换,还有令人深思的故事,不显得赘余;
正片开始,短短几个镜头,几段对话就交代了过往数年发生的事情,当下的时代背景……
在照相馆,夏郁……或者说成年小豆子的一言一行就牵动着陈凛的心神。
他心中忍不住一阵感叹:
“夏郁就是夏郁……演什么,就是什么——短短几个镜头的功夫,就诠释出来了!”
前四十分钟的两个小豆子仍然在陈凛心中造成震撼,但夏郁一出来,他便忍不住盯紧了!
一是惊艳,二是想看看到底能不能把这个角色演绎的更好!
……
两人在一顿为难后,坐在黄包车上返回戏园。
程志清扮演的戏园老板,这一刻沦为了俩人的马前卒。
几人讨论着时事,从几人的言谈就可以看出几人不同性格跟不同的理念。
其余几人说的时事,小豆子……也就是程蝶衣却笑道:
“领着喊的那个唱武生倒不错……”
这声音真别说,能听出是夏郁的声音,却又不是她原本的声音,偏厚中带着一丝阴柔,又有点戏腔在里头,让人听着就享受。
他问,“哎,咱俩第一出《别姬》是在哪儿长的来着?”
小石头,也就是段小楼却道:
“那驴年马月的事儿,全让你记住了。”
陈凛看完这几段,逐渐也酝出味儿了……
“段老板,您这可不能忘……那不是在张公公的堂会上吗?”戏园的老板或者说经理,道。
“我保的二位小爷嘛?二位的发祥宝地!”
段小楼又道,“蝶衣,那儿现在成了棺材铺了!”
程蝶衣:“我昨儿刚去了……”
戏园经理,“又去找那把剑去了是不?早不知道卖到哪儿去了!”
伴着《当爱已成往事》前奏戏腔,剧情再次拉起了。
恍如隔世,陈凛仿佛看到了小豆子、小赖子跑出戏班那一段——
一刷时,陈凛只是感慨,直到二刷才写下了这一段话:
“这一段镜头将集会的学生、游城的士兵、吵吵嚷嚷的城市融为一体……又与程蝶衣、段小楼俩戏子的安逸进行对比……暗示着,这是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一场动荡即将展开!”
还有一个镜头,让陈凛忍不住再次深吸一口气——叫卖冰糖葫芦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只顾着追捧两位“名角儿”,人群最中心的程蝶衣却身形一愣,转过身看去……他许是想到了小赖子!
……
两人在后台化妆,现场观众却等不及了,而一到阴影里的人影引起了陈凛的主意,眼睛后的眼睛微微一眯,认出了这个人!
“老胡,胡畅!”
胡畅也是个大硬汉的形象,但这一出戏里,却消瘦的多了——有种不健康的瘦弱感!
陈凛一抿嘴,意识到这大概也是一个重要人物!
《霸王别姬》开始了。
程蝶衣一开口,不只是戏园内的观众惊艳到了……就连放映厅内的影迷们都听傻了!
有人窃窃私语,“这怎么像是夏郁真唱啊?真的假的呀!她还有这一手呢?”
旁边人趁着放映厅内灯光发暗,白了一眼,道:
“你是没看过那一年的春晚吧?夏郁唱的昆曲《游园惊梦》……你回去看看,不会比现在的震撼少!”
……
陈凛关注着电影,他发现了几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霸王穿的黑红白、程蝶衣穿戏服多呈现明黄,镜头给到了“胡畅”扮演的神秘人却跟观众席完全不同——他浑身上下都是黑的,背景都是,这让他给人的感觉更加神秘了。
唱戏期间,镜头也更多落到了这人身上。到了中段,更是给了一个特殊的镜头!
一旁的戏园经理·那爷还问了句:“您说到没到,人戏不分雌雄同在的境界?”
与此同时,一抹暖黄色的光打在这人的眼睛上,而他眼神则落到了台子上的程蝶衣的身上……
这一下,什么话都不用说,不用解释,通过这一抹光影,陈凛就知道了,这人对程蝶衣有意思。
看到这一幕,陈凛不禁再度感慨:
“夏郁……真将庄导的本事学到了,人物刻画,还真不一定需要语言……通过光与影、通过镜头语言,就足将人物刻画的入木三分!”
一段精彩的戏份结束,程蝶衣、段小楼返回后台。
通过两人对话,陈凛也知道了这人的名字。
元四爷!
而后台两人的对话、行为、打闹……那一瞬间腾起的旖旎让不少人都跟着紧张、暧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