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继续陪着她?,白日里睡久了,现下就没什么睡意了,江晚芙吃了碗焐酥豆糖粥,看纤云把碗收了,倒是?想起来了,问惠娘,“跟各处报喜了吗?”
惠娘摇头,道,“今日事多,还未来得及。”
江晚芙点头,也是?,今天够乱了。眼下又多了个小?孩儿?,别看才丁点大,要花费的精力却?一点不比伺候大人少。她?索性便道,“那干脆过几日再说吧,等我能下地了,再来写信。”
惠娘也颔首应下,服侍她?睡下了。
……
竹里馆,江仁斌回到茶室,管事过来问杨氏的后事,江仁斌垂下眼,低声吩咐了几句。管事一一听了,又问,“那……夫人过世了,是?不是?要把小?郎君与小?小?姐接回来?”
想起那一双儿?女?,江仁斌点点头,“嗯,你派人去接就是?。”
管事一一应下,退了出去。
江仁斌独自坐在茶室里,四周静谧无声,他?喝了口茶,茶桌对面地上已经收拾过了,一切恢复了原样,但他?眼前还是?浮现了白日里长女?来找他?对峙的模样。
其实她?比顾氏聪明,也比顾氏要来得坚强。换做顾氏,得知自己的母亲是?被自己的父亲害死?的,或许已经疯了。
顾氏——
江仁斌很多年没有想过顾氏了,但现在想起来,他?还是?记得他?初见她?时的悸动。他?识人很准,仅从?她?的气质与打?扮,便猜出她?必定出身显贵,一般的人家,养不出那样的气度,所?以,他?主动接近了她?,但没有料到,她?的确养自高门,却?只是?孤女?。但他?也还是?娶了她?……
她?站在榕树下,眉眼灿灿的,含羞带怯地唤他?一声江郎君。这一声郎君,让他?短暂地觉得,或许,他?也不是?那么需要一个可以给他?助力的妻子。
他?可以靠自己,一步步往上爬。那些曾经欺凌他?的人,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如今不也对他?毕恭毕敬的。寒窗苦读十?几年,他?都熬过来了,没什么的。
他?们来到了苏州,从?最小?的县令做起……他?想在苏州立足,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他?做得再好,旁人轻而易举便可以夺走他?的政绩。他?觉得最难熬的时候,顾氏生下了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儿?,他?却?真的很喜爱她?。不管在外多难,回到家里,有这样一个柔软而乖巧的女?孩儿?,糯糯地喊他?爹爹,好像一切也就没那么难了。
而后几年,他?的仕途竟也顺利了起来。
但也偏偏在这个时候,他?意外得知了那个秘密。没有人能够忍受枕边人是?一个疯子,江仁斌不能,他?可以接受一个帮不上他?忙的妻子,但绝不能容忍,一个能毁掉他?仕途、让他?所?有努力都付诸流水的威胁。
哪怕他?当?初娶她?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
所?以他?睡了顾氏的丫鬟,并且让顾氏察觉,他?冷漠地对待她?,本来只是?试探,但顾氏竟真的疯了。她?再不是?那个榕树下唤他?郎君的娘子,亦没有了温柔和贤惠,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他?把她?逼疯了……
然后,她?如他?所?愿的死?了。
江仁斌闭上眼,想起顾氏死?前的样子,她?瘦得厉害,丝毫也看不出当?初那个榕树下眉眼灿灿的少女?模样。他?站了会儿?,确定她?真的死?了,就转身走了,当?时是?什么心情,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可能是?松了口气,也可能有一瞬的难过,太?久了,他?已经记不得了。
江仁斌独坐到深夜,双腿僵直,他?缓缓站了起来,看向茶室中间挂着的那副画。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他?画这幅画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淡泊名利的念头。他?江仁斌是?那尾锦鲤,虽生于?这浅池,不得不与泥龟同谭,却?绝非这池中物,终有一日要凌云直上。
任何人都不能阻拦他?。
……
第?二日,江容庭与姚晗便都过来了,这回白嬷嬷倒是?准他?们进来看她?了,姚晗先是?紧张地跑到江晚芙身边,看她?温柔地朝他?笑,还跟他?说话,才安心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被乳母抱来的弟弟身上。
江晚芙随他?们玩,转头跟江容庭说话,江容庭心里还觉得后怕,昨天站在门外,都听得到长姐撕心裂肺的声音,还有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母亲生他?的时候,便很艰难,他?心里其实一直责怪自己,如果不是?为了生他?,母亲或许不会走得那么早。那么长姐也不用受继母的磋磨了。
“阿姊。”江容庭叫了她?一声,低声问她?,“我听下人说,你是?在竹里馆发动的,是?不是?他?欺负了你?”
他?神情严肃,与她?相似的眼睛低垂着,看着很能唬人,江晚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前需要她?保护的阿弟,竟然已经长大到可以反过来保护她?了。她?顿了顿,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阿弟的脑袋,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凑巧而已。我去找他?有事罢了。”
江容庭才缓了脸色,只是?还抓着她?的手腕,低声道,“阿姊,我可以保护你了。姐夫不在,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他?欺负你。”
江晚芙含笑,轻轻地道,“好。”
那些事,她?不打?算现在告诉阿弟。或许等他?再长大些,她?还是?会告诉他?的,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