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
过了晌午后,有折子递到了御前。
“皇上,景王已到宫外,递了折子等着觐见。”内侍总管李长福恭声道:“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沈晹信手翻了翻折子,上头并无要事,不过是些请安的话。
若别人不见倒罢了,左右寿宴时一并要见面的,但沈远不同。
沈泽正在御前,他知道自己父皇的心事,开口道:“沈远在这些虚礼上倒是做得极好,还算知情识趣。”
他优待沈远是向世人展示他仁慈宽广的胸怀,而沈远亦不给人留话柄。
“召景王觐见。”沈晹淡声吩咐道。
内侍去传口谕的间隙,沈晹复又低头去看折子上的字。
虽是这三年沈远连年被派往边境练兵,可他的字瞧着却是平常,笔力和技巧上只和一般的武将持平,甚至还少些果决杀伐的气势。
李氏妇人之见,将沈远藏了那么些年,却也把他给养废了。
他的父王,也就是自己的皇兄,那位颇有贤名的太子,只怕也想不到自己留下来的唯一血脉,竟是这般不争气。
“皇上,景王到了。”
随着内侍的通传声响起,将沈晹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走了进来,沈晹抬起头时,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恍惚间,他以为见到了自己皇兄。
“臣沈远见过皇上。”
沈远相貌与德安太子有六七分相似,剩下三四分则是揉进了李氏的美貌,颇有几分眉目昳丽的感觉,身着墨色的亲王常服,愈发显得丰神俊朗。
他动作干脆利落的跪地行礼,神色恭谨。
沈晹回过神来,面色温和的道:“起来罢,没有外人在,不必拘礼。”
沈远起身,谢恩后从善如流的道:“侄儿给皇叔请安。”
旋即他又对沈泽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站在一旁的沈泽面上早就浮现出和善的笑容,亲自扶住了沈远。“阿远。”
殿中一团和气,沈晹关切的问起了这些年沈远的情况,语气虽是责备却又透着亲昵:“趁着这次回京的机会,怎么样都要娶了正妃再走,否则朕也对不住皇兄。”
沈远笑着恭声应是。
“太子妃和明良娣都帮着母后参详你的正妃人选,必会给你选个如意的。”沈泽含笑道。
说完后,他便留意着沈远的表情。
然而沈远同样没有一丝他预想中的羞辱或不甘,温声道:“那便劳烦皇嫂了。”
在沈晹面前,沈泽并没有过多纠缠,很快将话题转向别处。
“皇叔,侄儿今日提前来,是想将精心准备了许久的寿礼献给您。”他唇畔含笑道:“还请皇兄代为转交。”
得到沈晹的应许,沈远让随行的侍卫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朱漆雕花的匣子。
里头许是放着些寓意吉利玉石雕件,沈泽漫不经心的想着,从沈远手中接了过来——他打开了匣子,准备呈到沈晹面前。
然而当匣子打开的一瞬间,沈泽骤然瞪大了眼,死死的盯住匣子里的东西。
沈晹看太子表情不对,沉声道:“拿过来。”
本来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太子闻言悚然一惊,匣子没拿稳,摔到了地上。
匣子中的东西尽数滚落了出来,有血衣一件、瓷瓶数个、一把匕首以及数封盖着血手印的证词。
沈晹面色微变。
“太子殿下,可是觉得眼熟?”沈远并不在意他是否摔坏了证物。“这些东西,或许能帮你记起你是如何欺君罔上,戕害兄弟性命——”
“皇叔,侄儿这里还有一份‘礼单’,请您过目。”他说着,就要把折子递到沈晹面前。
沈泽劈手夺了过来,面上隐隐透着青白之色,厉声道:“沈远,你少在这里构陷孤!”
说着,他转身对沈晹道:“父皇明鉴,沈远特意选了您的寿辰闹事,这是别有用心!为了人心稳定,还请父皇准许儿臣拿下他——”
在看到那些证物时,沈晹心中便有了不详的预感。
当年他的两个皇子斗得一死一伤,他震怒之余,亦是痛心的。那桩案子的细节,他都还记得。
若是别人提出来,他或许会甄别,但这个人是沈远……
“沈远,你可知构陷太子是何罪?”沈晹御极多年,抬眼望向沈远时,全是不怒自威。
沈泽闻言,心中窃喜。
无论如何面对德安太子遗孤,父皇还是要袒护自己的。
沈远没开口,眉眼间有些遗憾之色。
沈晹见状缓和了语气,循循善诱道:“阿远,这是有人看你年轻,挑唆你与朕和太子的关系,别做糊涂事。告诉朕,是谁做的?朕不会怪你。”
沈远似是被说服,露出思索的神色。
沈泽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晹用严厉的眼神制止。
这些年沈远从未回京,以他的能力很难网罗到这些证物,大概他背后有人指使。
“侄儿没想到,皇叔还有这等慈父之心。”在天家父子审视的目光中,沈远悠悠叹了口气,似是颇为感慨。“侄儿险些忘了,您当初就是这样走上来的。”
沈晹微愕。
“沈远,你别太放肆了!”沈泽听这话不好,抄起地上的匕首,一道寒芒闪过,他直指沈远的胸口:“若你死不悔改,不珍惜父皇给你的机会,就别怪孤下手无情!”
沈远唇角扬起,眼神冰冷又张狂。“且不论太子有罪,便是我真的构陷又如何?”
说着,他霍然出手,在场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太子手上的匕首,已经对准自己的脖颈。
“父皇,父皇——”太子感觉到冰凉的刀刃抵住脖子,仿佛随时都能刺穿皮肉,夺走他的性命。
沈晹脸色阴沉得厉害,他沉声道:“沈远,你这是做什么!”
“侄儿只是得知太子胆敢如此欺君罔上,特来清君侧。”沈远笑了笑,先前那双温润的眸子,透着几分阴鸷邪气。“果然侄儿救驾及时,否则太子就要弑君了。”
听沈远此时还能镇定的颠倒黑白,沈晹心中也有了一丝不确定。
这一次,沈远确是有备而来。
殿中喧闹至此,外面却无人进来——或者说,能进来的人,已经都被制伏了。
沈晹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皇叔,您对侄儿这份寿礼,可还满意?”沈远重新露出了温雅的笑容。
***
从福宁殿出来,沈远信手将匕首递给随从,叫来了心腹护卫统领。
“王爷,羽林卫的陈统领已经安排好,福宁殿中不会走漏风声。”秦绪宁上前回话道:“属下这就派人传出去,皇上因骤然得知太子罪行而发了急病,今夜寿宴取消。”
沈远神色漠然的颔首,神色平静,仿佛方才他只是去请了个安,而不是囚禁了天子和太子。
秦绪宁恭声应下。
“等等。”沈远叫住了本想告退离开的秦绪宁,漆黑如墨的眸子中起了一丝波澜:“你去东宫,替本王办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