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变成了宁国侯府的第四个孩子。饱含着家族期望出生的孩子却没有如愿是个男儿身,又是一位小姐。 “侯府决不能在我手中败落。”老人眼中渐渐暗淡,无力的叹了口气吩咐道,“去对外说,侯府里来了一位小少爷,打今儿起就是四少爷了。” 她父亲是宁国侯府的侯爷卫长林,年纪轻轻便赫赫战功加身。可惜的是,因为早年在边境御敌伤了身子,正值壮年便早早撒手人寰。 她无严父教养,家中祖母更是对她十分溺爱,小小年纪便越发的无法无天。整日与其他权贵府中的庶子厮混在一起,仗着父亲在京中的余威横行霸道,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也给侯府惹了不少麻烦。 …… 躺在帷帐之中,睫毛轻动,肉嘟嘟的小手缩在薄被中虚虚一握才终于有了实感 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离开了皇城却没有重入轮回,反而阴差阳错的进了这女娃的身子。 正如老人所说,打今儿起,她就是侯府的小少爷,她今年七岁,名—— 卫沚。 竹影轻摇,卫沚轻咳一声,原本寂静的暖阁瞬间炸了开来。正在做事的丫头们跪了一地,带着哭腔冲外间喊着四少爷醒了!原本正坐在外间念佛祈福的老太君听到暖阁内的动静忙扶着嬷嬷的手往里面来。 走到床榻前,看着卫沚虚弱的模样,心尖儿一阵针扎似的疼。丢开嬷嬷的手,颤颤巍巍的弯腰拉着小卫沚放在薄被外的手,好一阵的疼惜。“我的好孙儿,可还疼着呢?还伤着哪儿没有啊?” 卫沚有些迟钝地看着眼前这位老太君,好半晌才摇了摇头,沙哑着嗓子答道:“孙儿不疼。” 一听她的声音,老太君心疼的眼泪又要下来了,转头厉声呵斥道:“没个眼力劲儿的东西,还不快去倒杯水来!” 老太君身边的方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儿了 ,一听暖阁里的动静就让一旁伺候的丫头去冲了杯蜜水。此时听到老太君的话,忙端过水杯恭敬道:“老太君,让奴婢来吧。” 温润的甜水滑过喉咙,她这才感觉好了一些。又顺着嬷嬷的力气,靠在立起的枕头上,看见眼前老人红肿的眼眶,小心的拉过老太君的手,“祖母莫哭,小心伤了身子。” 在小卫沚的印象里,老太君的身子骨一直不是很好,是当年老侯爷还在时便落下的病根儿。这些年汤药流水似的往府里进,才算是将将养住了性命。只是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切莫操劳,宁国侯府一家子的事不敢搁在老太君面前惹她烦心,可倒是这个被老太君当眼珠子疼的孙子,三天两头的闹事让她一刻不敢安宁。 老太君这次本有心让小卫沚得个教训,哪知她一睁眼就如此乖顺反倒叫她不忍心起来。转眼就将这些抛在脑后,又是一阵心肝儿的叫,问她还有哪里疼。 卫沚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回答自己不疼,直到老太君眼底有了倦意才先一步开口道:“祖母快回去休息吧,孙儿也有些困了。” 闻言方嬷嬷也在一旁劝道:“小少爷说的是,这几日您一直守在这暖阁,好容易小少爷好了,您若是再累倒了外面的人可指不定怎么嚼小少爷的是非呢。” “罢了。”老太君点了点头,又爱惜的点点孙子的额头。“这几日好生将养着,哪儿都不许去,听着没有。” “孙儿知道,祖母快回去歇着吧。等孙儿好了就去给您请安。”还没说完就小小打了个哈欠,然后对着老太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孙儿是困了,祖母可别告诉母亲。” 老太君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笑道:“小机灵鬼。” 送走了老太君,卫沚又有些犯困,将枕头放好后就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倒是让她想起了些事情。 小时候母后曾告诉过她关于宁国侯府的一些事情,只是随着她长大,侯府也渐渐衰败了。再次听到宁国侯府,还是很多年之后父皇要为她选驸马的时候。 时隔多年,记忆像是內侍手中那一张张男子的画像渐渐泛黄褪色。只隐隐记得,当年为她定下来的夫婿,好像就是宁国侯府的人…… 世人皆道,宁国侯府的败落是因为家中无男丁承袭爵位,可若是那人不是宁国侯府的主人,父皇又怎会欲将她配给那样一个提不上名的庸人? 如此想来,这宁国侯府的水,怕是不浅…… 七岁的孩童难免嗜睡,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扛不住慢慢沉进了梦中。 睡过去半日,卫沚是被肚子给闹醒的。还未睁眼就被丝丝缕缕的香味勾起了馋虫,小小的吞了口口水,睁开了眼。 “小少爷醒了。”是老太君身边的方嬷嬷。卫沚顺着方嬷嬷的力道坐了起来,问道:“嬷嬷怎么在这里?” 方嬷嬷笑着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沾湿了的手巾,仔细在她的脸上擦了两遍,这才道:“小少爷大病初愈,老太君不放心您房里这些个笨手笨脚的丫头,便让我在这里伺候几日。” 今日不知为何睡了这么久还是困得厉害,嬷嬷刚喂了她小半碗鸡丝米粥她便困得睁不开眼了。胡乱摆着小手就要跳下凳子回床上继续睡,方嬷嬷担心这么久不进食会饿着她,好一阵哄才又让她张嘴多吃了几口。 刚刚缩回床上掖好被子,还不等她睡着,就听到外面炮仗一般的声音炸了开来。 “卫四!我们听府里的丫头讲你终于醒了!” 被外面的叫声吓的一个激灵,刚刚养起的瞌睡虫瞬间被赶了个干净。气得她双手一提被角,蒙着头就要继续睡。 其他人可不管他,几个人合力连人带被子一起掀开了。吓得方嬷嬷忙上前用被子把卫沚整个包住,“小祖宗们,我家小少爷刚好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领头的一个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松开手。其余几个见他松了手也不敢再闹,遂乖乖退到了一边。 窝在方嬷嬷的怀里,卫沚小心的露出眼睛打量着屋里的几个小不点。站的最靠前的就是刚才领头扯她被子的那个,她好不容易从记忆里把这个人翻出来,又见他伸手要来拽她。杏仁儿大的眼睛霎时一瞪,骂道:“韩原文,你再敢扯我的被子我把你的大将军饿死你信不信!” 大将军是韩原文临时养在她家的鹦鹉,红冠绿翅,看着就好吃的很。 韩原文一听,手立马缩了回去。但一回头看见几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他,顿时又觉得脸上没面儿,丢下一句:“亏我好心来看你,下回求我来我都不来!”就气冲冲的走了。 其他的人见状也不多待,吃了两块丫头给的糕点也都离开了。 他们倒是走了,留下卫沚一人彻底没了睡意,无聊的爬到罗汉床上书瓜子儿玩儿。 日头渐渐落下,天上留下了一片红霞,不知为何,照在脸上竟没有了白日里的那股子燥热。就这丫头的手喝了半蛊温梨水,身上留下的寒意也渐渐褪了去。 听丫头们说她摔了之后直挺挺的躺了三天,吓坏了整个宁国侯府的人。父亲早逝,家中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少爷,若是她没了,这爵位也就保不住了。 这话没人敢说出来,但却个个儿都心知肚明。 听见丫头的话,卫沚顿时觉得有些对不起刚才喝的梨水了,毕竟……她也不是个真少爷。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的时候,这小小的暖阁中又来了一拨人。 卫沚坐在罗汉床上,看着为首的女人,眉眼似春,眼尾一颗淡淡的泪痣让整个人都柔媚了起来。乌发挽于脑后,簪一柄墨玉珠花,衬得墨发雪肌。 “三姨娘,大姐,二姐。”卫沚一一唤道。 三姨娘听到她出声,立时像是得了诏令一般向前一步,拉过她的手好生安抚,又一连串的问她身体好些没有、吃过饭没有。一长串问题也不见她歇口气,不等卫沚回答,立马又扯了自己的女儿过来教训,“你是怎么当姐姐的,小少爷就在你旁边玩你一眼照顾不到就差点出了大事,若是弟弟真出了事我看你怎么办!” 卫沚有些好笑的听着三姨娘讲话,先听她将女儿从自己受伤这件事中摘出来,又姐姐弟弟的和她拉近关系。卫沚顿时有些惋惜的看着这样一个美人,可惜,美则美矣,确是心术不正。若不是小卫沚的母亲常年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策略,小卫沚又怎么会和这三姨娘关系甚近。 没错,小卫沚在家中除了祖母,最亲近的便是三房姨娘。无论她做了什么事,三姨娘总是会夸她做得好,可到了母亲那里,她做的那些事少不得就要一顿揍。相比来看,自然是更亲近这位姨娘的。 可她却早已不是原先的小卫沚,她分得清善恶看得了是非,区区姨娘就妄图捧杀她,更是痴人说梦。 卫沚像往常一般亲昵的笑着,然后将手从三姨娘手中抽出。嗓音糯糯的说:“三姨娘不要骂二姐了,二姐当时正在和文家的小子说话,许是没注意到我。”说完也不顾三姨娘突变的脸色,从矮桌上取了一块酥饼让丫头那一块帕子包起来放进卫涟的手中,“二姐姐这个给你,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吃这个吗。” 卫沚笑眯眯的和三人待了许久,直到方嬷嬷催她回去睡觉,三姨娘才带着两个小姐离开。 临走时,卫姝趁人不注意将一条淡青色的手帕塞给她,朝她眨了眨眼便离开了。待到方嬷嬷将她抱回床上时,攥着帕子手一缩将它藏进了袖中。 给她盖好被子后,方嬷嬷用小剪子将燃着的灯芯剪灭,卫沚瞪着眼睛没一会儿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