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随的宫监,一个是曾求她救人的满喜,一个就是那狗嘴吐不出象牙的颜玉书,只垂眸瞟她一眼便似当没她这个人。
林自荣又是个眼尖的,一眼发觉她的不对劲儿,犹豫了个半天,还是开了口:“姑娘这脸,是……”
话了,随其身后的满喜便闻声抬了头,视线落她脸上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端详,望了半瞬,而后,这宫监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寻桃一下炸了,杏眸圆瞪燃起簇簇火苗。
她一摞衣袖,便厉声叫了起来:“你笑甚?没见过人上火么?”
从外头回来后寻桃再没了出去的心思。
似焉了的白菜,回住处后往那一坐就是半个时辰。心底闷得很,情绪激动起来,脸也跟着疼,皮肉一跳一跳的,难受得紧。
就方才,若非翠丫拦着,她大抵会和那宫监拼个你死我活。
*
夏时晌午后人总是爱犯困。
寻桃撑着下颌在桌前坐了会儿,便是愈发的困倦,当她快要睡过去时,那扇半掩的格扇门乍然与门框相碰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放眼望去时,入目却空无一人。
她又收回思绪来,将再次陷入昏睡之际,本虚掩的木门登时发出吱呀一声极其刺耳的声响。那一瞬,所有困倦都烟消云散了。
她瞧见廊前落于石砖地上的斑驳树影,随着躁风而过聒噪不安晃动的枝叶与鸣蝉,她直起腰身,欲起身去将门合紧,外头却忽然冒出个人影来。
来人身躯消瘦颀长,身上着的,是常见的宫监装束。
穿的是雁灰色的盘领衫,瞧颜色和料子,是最低等的宫监才会穿的。
来人一张脸生得瓷白,眼眸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着,脑上一顶三山帽戴的板正,见其眼中思绪不明,朱唇浅抿,杵在门口俨然一根木头。
寻桃遭这乍然冒出来的人影吓得不轻。
定睛一瞧,哟嚯,可不是颜玉书么?待瞧清来人是谁后,她抬手来,反手便是一巴掌,“死太监!你要吓死我?!”
他亦不躲避,仍旧杵在原地,还是一言不发。
甚直接略过她的话去,从而由袖中掏出个深棕色的水囊来,缓缓递到她跟前。攥于掌中的水囊颇为灰旧,大抵是有些年头的物什,寻桃不明所以:“这是什物?”
他垂眸,亦不卖关子,如实作答:“荔枝壳煮的水。”
寻桃:???
这果壳煮的水能喝么?
怕是想趁此机会毒死她吧?
想得美!
思及此,一股恼意便自心底升腾而起,她一口回绝:“拿走,我不喝。”
他言语依然淡淡,又悠悠道:“荔枝壳煮水可败火的。”
你说败火就败火了?谁晓得是真是假?
越想起在外头碰见的宫人她便越发的来气,这死太监保不齐心里也在嘲笑她脸肿咧!只觉腾腾怒气直冲天灵感,她双手往胸前一环,下巴一扬一撇,冷哼出声:“拿走,谁喝谁脑子进水!”
语毕,却未得那根木桩半点回应。
过了许久,久得似是原地生了根,再历经春夏秋冬长成盘踞一方的参天大树。那木桩,不,该是大树,终挪了挪步子,而后才缓缓吐出一个单音节来,“哦。”
这人怕真是有什暗病!
待他一走,寻桃快步上前把门一关,取来把葵扇便飞速钻上床榻去。
她昨夜本未睡好,还平白无故遭了一路的嘲笑,叫她生生憋出一堵气,现下卡在心口不上不下又无处宣泄。回了住处,她便寻思趁着小姐不用她在边上伺候好好睡上一觉,可牙实在疼得紧,连同这嗓子都要冒烟了那般。
方才躺下,她又速速从床上腾地爬起,乌圆的眼眸循着周遭转动一圈,目光落在了圆桌上的水囊上。
“……”
他何时放下的?
尝一口,倒不是甚坏事?
怎说的来着?荔枝壳煮水可败火?她将信将疑,去了木塞欲小尝一口。
荔枝壳水还是温热的,入口微微的苦,间中带着浅淡的涩。味道还算能接受,她又倒下些微温水,正要下咽,骤时,一道纤柔的嗓音飘然入耳,那本该走掉的人不知何时又折返来了,“听言这个很管用,不骗你。”
以至寻桃一口水呛在了喉咙,惹得咳嗽不止。
*
“我有一个长于岭南的好友。”
他语调轻轻,丢出句没头没尾的话。
一时间寻桃亦寻不着言语,目光定在他脸上,连着半点细微变化亦追随而去。
似乎在思索,见其眉头稍稍的皱了皱,在她不耐之前,他方才启口:“他家中是种果树的,他告与我,荔枝壳煮水败火颇有成效。”
寻桃倒从未听过这说法,由小到大上火都喝苦汤,一滴便能苦得入心入肺。
相较下,这荔枝壳的点点苦涩倒算不上什。
等等!
怎么好似有什不对?
先前,她可是不是说过甚?
她眸光一转,那目光再度落在眼前人身上,睨着他,开口阴恻恻道:“我是不是与你说过,再未经我允许乱闯我卧房我打死你?”
“……”
“……”
言罢,是相继的沉默。
这宫监,怕是脑子都没长的。
见其不为所动,寻桃眉头倒竖,登时攥拳抬臂素手朝门外一指,“走!”
那宫监默了半瞬,朱唇开合吐出个“哦”字。
他倒应得快,旋即便折身快步往外头去。见他要走,寻桃又忽然想起什来,继而又忙探手去拽他衣袖,“等等。”
在其闻声驻足时,她便张口:“我问你,我很丑吗?”
只是他闻言,却是默了半瞬。
“不丑。”他如斯应答,却又似话未说完,犹如木桩杵在原处,纹丝不动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眸微垂着端详她良久,才缓声道:“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