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退下了。”
方才脑热,就险些说出来了。
细想,如若贸贸然跟姑爷说颜玉书的事,保不齐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她该怎么解释?难不成说那个梦么?
这般荒唐的事,说出来怕是以为她患了失心疯。
姑爷那性子,保不准眉头一蹙,扭头就同小姐取笑她,叫小姐平日多注意她是不是患了头疾。
此事还是急不得啊。
寻桃如斯想道。
*
昨日她灌粥的行为,无疑让两人之间本不融洽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寻桃入宫的时间不长,对于皇城尚且还于摸索阶段。
她方向感不算好,时常分不清东西南北,初春随着小姐进宫来,小姐用不惯姑爷安排来的婢子,那段时日许多事情都要她们亲力亲为。
深宫大院内,她就没少走错路。
有时晌午出门,夜幕将至才摸着回长康宫的路。然,初春时分到如今将要入夏,她也没记住几个宫的方位。
是以,她没少同月秋和依玉抱怨,住着宫里一点也不好,还是宫外来的自在。
但小姐却不这般想,于她眼里,只要有姑爷的地儿那都是顶顶的好。
这两天往杂役房来了几回,宫人们见她也识相了,未等她开口问,便自个儿指了方向。说,“那小颜子在柴房那头劈柴呢!”
于是,她又往柴房去。
热。
太热了。
沿路寻来无一阴凉处。放眼望去,周遭光秃秃的,即便她想沿着树脚走也只能是空想。
寻桃只好单手扶腰,另空出的手攥着手帕边走边擦额上的汗。
绕过月门,终于抵达了柴房。院落不算空阔,放眼望去,前头屹立三栋平房,柴房只占左厢房当中一室,其余的厢房则放置写陈年旧物。
院落周遭堆放杂物,朽坏的油桶或是堆积的旧推车。
乌阳下,庭院榕树于青砖地上洒落斑斓树影。
而树脚较为阴凉处,有个小太监正举着斧子在劈柴。
那人体型消瘦,身上着的盘领衫却宽阔肥大,脑上戴的是黑色三山帽,是宫监们最常见的穿着。
大热天时,寻桃只想吃碗冰粉下下火。
杵在那看了一会儿,随着他动作起伏,心也跟着上跳下窜。急忙提起裙摆大步上前夺过他手中的斧子,顺手往树脚下一扔,“你伤好了?就在做这些活。”
要是伤口裂了,可不煞废她一片苦心?
少女清冷的女声入耳的一刻,颜玉书险些从板凳上弹起来。
他回头,就见到梳着百合髻着一袭淡蓝宫裙的褚寻桃叉着腰立在他后头,那双乌圆的眼睛本就大,如今怕是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怔楞一霎,但也只是一霎的光景。
他迅速起身退至一米之外,“褚寻桃,我不知晓你今日唱的是哪一出,但还请你有多远滚多远!瞧见你这副嘴脸我就恶心的想吐!”
呸!说话真难听。
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吗?
寻桃敛下眼中思绪,于心底反复告诫自己,冷静,不易动怒。
“我,来瞧瞧你,今日是否安好。”
少女眉眼蕴着笑意,语调分明温煦的不像话,可还是叫人从里头听出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来。颜玉书不喜欢她的声音,也不喜欢她这张脸,多看一秒都想吐。
“不劳你费心。”他冷不丁地说完,便调过头往柴房里走。
*
然,寻桃自知不是来和他吵架的。
她是来确认他伤口可有恶化,顺带换换药。于是她便匆匆提着裙摆跟进了柴房。
颜玉书扭头瞪她,顷刻间,仿佛有一股热气从心尖而起直冲天灵盖。寻桃藏于袖中的手捏得紧紧,仍笑得温煦可人:“放心,替你查看了伤势,若无大碍,我便离开。”
他未答话,敛着眼眸作思忖状,随即缓缓掀动朱唇,“不要。”再然后,张合的薄唇间又溢出一个“滚”字来。
“不识好歹的东西。”
一时气急攻心,她已然将冷静二字抛诸九霄云外。
人家一心求死不想活命,她褚寻桃还能捆着人家不成?
死了更好,便不用为那梦提心吊胆的,她求之不得!
寻桃方要离开,柴房门却不知何时合上了,试着推拉几下,除却那意味年月冗长的吱呀声外,再无半点声响。
这门还能坏掉么?
她指着紧闭的门回身问颜玉书:“这门是怎么个回事?”
转眸,便瞧见他投来个颇为怜悯的眼神,其中蕴了几缕讥讽的意味,“被锁起来了。”
“啊?”这一句话,好比青.天.白.日一个霹雳。她脑子都要拐不过弯来了,愣愣地问:“他们不知晓里头有人么?”
“知晓。”他垂着脑袋,左手覆上右手掌去轻轻摩挲着,那缕缕不受控的讽意在心底翻腾灼烧,烧得胸口闷痛,似是要喘不过气来那般。
被锁的次数早已记不清了。
那时他年纪尚小,宫监们看他好欺负常指使他去做一些不归他做的伙计。反抗引来的只有谩骂和殴打,他便咬牙忍着,可他顺从,还是会被他们戏耍。
看他被锁在昏黑的柴房里,听他惊恐的呼唤哭喊。
外头响起的嘲笑,他伏在柴房门口,拍打求救,得来的是更加恣意的笑声。
“那傻子是不是哭了?”
他听见那一句话,随之来的,是道道极其刺耳的笑声。
世上大抵也不曾存在所谓的善人,他想。
“真是吃饱了撑的!待我出去,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颜玉书从回忆中抽离,而褚寻桃仍在骂骂咧咧,还不知从何处找到一把生锈的斧子,如今正举着斧子要往那扇封闭的窗牖砸。
他懒得理她,寻了个干净且能望到窗牖的位置顺着衣摆就坐下了。
才举着斧子砸了几下,寻桃已然累得满头大汗胳膊泛酸,反观这窗牖,顶多砸出了几道浅显的刀痕。她又不信邪,再度举起斧子意图开垦一片天地。
斧子方扬起,只闻哐当一声,斧头直接脱离斧柄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