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忽然压低声音:“噤声。”
甫一进隔壁院子,执佩便觉不对,这里一片黑暗,黑暗中传来隐隐的血腥气息,这气息她不是第一次嗅到,却总令她仿佛身处黑暗无法呼吸。
执佩声音都有些变调:“小心!”
黑暗中一个身影忽然扑了上来,竟是一个黑衣人。前面那仆从亦是骇了好大一跳,一时竟未及动作,后面那仆从大概有些底子,拿着刀才冲了上去抵挡。
那黑衣人竟颇为机敏,他闪过先前那仆从,格挡过后面的刀,竟直直冲着姬弘与五郎而来,五郎拿着短棍小脸煞白,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姬弘将他推开,竟自己握着兵刃挡在他身前。
两个仆从已经面无人色,立时回身来劈那黑衣人,只将他的动作阻了一阻。
执佩只觉得鼻端的血腥气刹那浓郁,她握着匕首的手竟有些发抖,待她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两个仆从已经与黑衣人扭打到了一处,姬弘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连忙冲上去查看伤情,五郎呆了一呆,也急忙冲过去。
执佩只摸到姬弘手臂、腰腹湿热一片,她摸出火折子一吹,一时紧张加之第一次用,竟没能吹亮,执佩定了定心神,第二次才将它吹亮。
借着火光拨开姬弘衣物,长长的伤口划过手臂腰腿,好险没有伤及内脏,可伤口也较深,需要立时止血。
那头的打斗也已经分出胜负,以二敌一,加之姬弘受伤,两个仆从惊惧之下不顾一切,已经将那黑衣人杀了。
姬弘却低声道:“你和五郎带上兰娘他们先走。”他这伤势,自己不可能控马,便是勉强叫人带着只怕伤口绷裂也走不得多远,但他不能叫汉王府的孩子因他都折在一处。
执佩却不应他,只指挥着一个仆从寻了干净衣物来给他包扎,叫另一个仆从则在周遭仔细检查,看还有没有这些黑衣贼人。
消息很快传回,这院子倒是并没有其他埋伏,只是书童、仆从俱已经遭毒手,想必都是这黑衣人下的手,此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执佩也没有放过,放进了背上的布包中。
姬弘还想催促他们快走:“他们既下这般狠手必不肯善罢甘休,你们快走……”
执佩却严肃道:“阿兄!大家此时能不能活命,须得听我的!”
姬弘登时无言,便是两个仆从此时也深觉后怕,若非佩娘早早给他们分了兵刃,现下更不知是何情形,五郎看看姬弘与佩娘,更不知说什么,一时间,竟没有人反对执佩。
执佩向那检视周遭的仆从道:“南面火势可有扩大?”
那仆从答道:“火势没有变大,只是护卫们怕是不敌……”若是护卫们被屠戮干净,他们这些人的下场简直不会有第二个。
执佩随即道:“快,背上三郎。咱们去西院那头。路上警醒些,拿好兵刃,能潜进来一个,便能潜进来第二个。”
两人凛然应是。
姬弘面色发白,却提醒道:“不若再多唤些人手?”
执佩却只是摇头,这人能这么精准地摸到姬弘的院子,王府中恐怕有内奸,五郎身边这两个仆从起码方才搏斗一番已经验证过忠诚,别的人?怎么知道那些人里面没有混了奸细?便是等会儿兰娘她们的婢女嬷嬷都要看管好了,不许跑脱一个。
执佩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因有五郎与执佩在,兰娘等人被迅速悄悄集中、一齐带到偏院墙下,只是个个一脸惊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执佩确认了没有人跑脱的,她自己院中的婢女也没有放过。
随即,执佩便对那两个仆从道:“按阿兄所说,你们往西军大营而去,可知方向?”
此时,众人已从她的话里听出,她与三郎是要留下、与他们一起逃走了。
一个仆从声音发颤:“小的家中便在扶风乡下。”
执佩点点,又问:“你们身上可有表明身份的信物?”
姬弘忍痛从怀中取中一个令牌,执佩交给五郎,他却一脸倔强:“佩娘,我留下来保护你们。”
执佩把令牌塞给他,郑重道:“我们在此不见得危险,可一路上山高路黑,姐姐们更需你保护。”
五郎转头一看惊惧的兰娘几人,一咬牙,接下了令牌,突然抹了抹眼睛:“你们定要好好的!”
执佩亦对这几个面色不定的仆从嬷嬷连同婢女们道:“今日事起仓促,皆是我的安排,你们离开之事不会有人追究。但你们也莫起其他心思,便我与阿兄出了事,也还有阿父在、汉王府在!保护好五郎与兰娘、珍娘、芳娘,阿父定会赏赐!去吧!”
如此恩威并施,看着他们神色稍定,几个孩子才仆从们帮助下开始上马,此时也确实无法周全,会骑马的带不会骑的孩子。
直到他们马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执佩才低声问姬弘:“阿兄你可还能走?”
姬弘此时被止了血,点点头,执佩艰难扶着他挪回了灵堂中。
姬弘叹气:“你何苦留下来,阿娘定不会愿意见你这般涉险……”
执佩却是一指被那两个贼和尚推开的棺椁:“阿娘会保护我们的。”
姬弘一怔,执佩却道:“阿兄,快进去吧。”
姬弘先是震惊,随即流露出挣扎:“那是阿娘的棺椁!”如何能去惊扰她!
这三重石椁内为了安置下葬后的冥器,最外那一层石椁所留空间极大,别说两个孩子,便再来个大人也藏得下,只是要藏在里面,非但是挑战胆量,更是挑战姬弘的道德观。
执佩却慢慢低头,红了眼圈:“阿娘才不会在意这些。”她只会在意我们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长大,要是知道有人要这么伤害他们,她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姬弘也慢慢红了眼眶,今夜若不是来与阿娘话别,他在那院中恐怕也遭了歹人毒手,怕也是娘亲在冥冥中庇佑他们……
他叹了口气,也罢,便是不为他自己,也要藏好佩娘。
安置好姬弘,执佩自己又在外边忙碌半天,将一些食物贡品、酒水扔了进去,才翻进了石棺。
二人合力,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石棺盖好、留了条小缝,执佩长长松了一口气,累倒在姬弘身边。
他们身旁就是汉王妃的二层石棺,二人竟都没有丝毫恐惧,不约而同倚在石棺上,这空间黑暗又静谧,兄妹二人一时间没有说话。
姬弘有伤在身,执佩作为一个小孩子,今天操劳的心力远远超过极限,俱是疲累已极,不知不觉间,兄妹二人竟都沉沉睡了过去,在这个黑暗静谧的空间内,莫名有种回到娘亲怀中的安全感,仿佛谁都不能再伤害他们。
执佩是被说话声惊醒的,那声音极其陌生:“大哥,这里里外外已经搜过了,没有一个孩子。”
执佩的心脏怦怦直跳,藏到娘亲的石棺里成与不成,就看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