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委托信的人自称是一位走投无路的母亲,为小儿子日夜忧心夜不能寐,很难不让人动恻隐之心。 璎珞端坐在那位夫人面前时,想起背包里的那张支票,脸上有些发烫。也许世上真的很少有人能够不被钱财打动吧,何况不是不义之财,而是为一位和善的夫人排忧解难。 于是这个周六,她放弃了重返海滨小镇的计划,接受了委托来到了言宅拜访。 午后两点,撑起的白色的遮阳伞下,摆放着同色的简约茶几与两张折叠椅。依约前来拜访的璎珞,坐在女主人钟爱的蔷薇花园里,与一位温柔美丽的夫人一道享用着下午茶。 “牛奶,果汁,还是别的饮料?”女主人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举止优雅风度怡人,除了眼下有淡淡青影外,证明确实心中怀有隐忧外,保养姣好的容貌如同三十岁左右的女子。 璎珞的目光早已被精致的点心吸引住了,美味的松饼,精致的酥糕,提拉米苏上的可可粉是那样的诱人,芝士蛋糕摆在眼前连女孩子都忘记了保持身材。 一个小时过后。 “……偏偏他父亲过世得早,我或许是太过于溺爱他了,竟不知如何管教才好。” 大厨做的糕点可不是轻易能品尝到的,璎珞忘了接受委托之前的抱怨,一面听着夫人倾诉,一边“嗯嗯”地应几声,在这过程中,她始终没有放弃与点心进行最后的决战。 “初次上门时,我就觉得不妥,这女子美得过火了,能有什么好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正在吞咽糕点的少女,神情复杂。 少女一双眼睛灵秀之极,明艳的容颜,衬得身后的蔷薇花黯然失色。 璎珞不明所以,一口酥饼还未咽下,不好开口讲话,只能眨了眨眼,示意夫人继续说下去。 夫人哑然,故作若无其事地倒了一杯茶,托在手中慢慢地喝起来,好一会儿等尴尬劲头过了,正待要开口,一位打扮得严肃拘谨的老妇人匆匆入内,站到夫人身侧俯下身耳语了一句。 璎珞并非有意偷听,只是离得太近了,加上超人的灵觉,让她很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句话: “大少爷回来了。” 夫人面色一黯,露出了些微的踌躇,委婉地对璎珞道歉说要失陪片刻,匆匆起身离开了。 女管家没有跟着夫人离去,而是和蔼地看着璎珞,问道:“还想要什么点心?” 璎珞认得这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夫人是这户人家的女管家,她登门拜访的时候,被门房引进客厅,就是这位女管家接待的她,初次见面给她的印象就很好,不像外表那样古板固执,而是一位爽快利落的老夫人,与她对话比起那位夫人要轻松许多。 于是笑容甜美地问道:“可以随意点吗?” 女管家笑了起来,离开不过五分钟,又端来了几盘精致的糕点,还有草莓奶昔与抹茶冰淇淋。 璎珞的眼睛亮了起来,愈发觉得这位老夫人是个好人。 笑眯眯地看着她吃着甜点和冰淇淋,女管家在一旁轻声道: “少爷今天回来了,过会儿我带你过去见见他。” 璎珞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想了想问道: “你家少爷不是带着那狐……咳,他女朋友出门游玩了,怎么回来得这么快?那女……女人也跟他一起吗?”若是一会儿就要交手,总要问清楚才好。 女管家微笑地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小少爷,他们要到晚饭时间才回来。” 诶?那就是说还有一位大少爷了?好像刚刚女管家是这么对那位夫人说的:“大少爷回来了”。 可是,方才那位夫人滔滔不绝地倾诉了一个小时,话题都是围绕着她的小儿子,除了与那位“狐狸精”相关的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夸赞小儿子的聪明、懂事、礼貌、乖巧……偶尔也带过一些家中的情况,却从来没有提及在这个家里生活的还有她的大儿子。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不好多问只能装糊涂略过,一面想着,璎珞委婉地表示了拒绝: “你家夫人在和你家少爷说话,我不好过去打扰吧?” “夫人与少爷说不上几句话的。”女管家淡淡地回答,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家中的事,总是要少爷做主的。” 璎珞恍然大悟,原来那位大少爷才是这家现在的主人。她的小脑瓜里飞快地脑补了一整部的豪门狗血剧:情景一,大少爷是前妻的孩子,而刚才的那位夫人是后妈;情景二:大少爷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长大后回来夺权的;情景三:第三者出没的狗血剧情。都怪高中的同桌是言情小说的爱好者,最爱“霸道总裁爱上我”系列,整天给她讲豪门秘辛狗血伦理剧,直到上了高三,被班主任发现了,以影响学习为由收缴了一抽屉的小说,从那以后璎珞才免受荼毒。 片刻过后,女管家将她引到客厅,轻声朝里面说了一句:“少爷,客到了。”然后朝着璎珞微微一笑,就退了出去。 璎珞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靠墙的沙发上坐着的青年,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壁画:艳丽的蔷薇架下,年轻的夫人眉眼温柔地看向手中牵着的两三岁大的男孩。 璎珞的心思并没有放在猜测画中人是谁上,她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坐着的那人。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那位莫名其妙出现在酒店制服了自称是“饕餮”的怪兽的孤僻青年,化身成豪门的少爷,慵懒地坐在沙发椅上,衬衫解开了两粒扣子,一副闲适的家居模样,举着红酒杯,淡漠地朝她看来。 惟有这个不讨人喜欢的眼神,倒还是跟一周前相遇时一模一样。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略带嘲讽地开口: “那个还没断奶的家伙,算起来满20岁了还是头回谈恋爱,那女人难免患得患失,神经紧张。” 这样毫无友爱的语气提起自己的胞弟,言语之间对母亲——不管究竟是不是名义上的——也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真的好吗? 璎珞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有些不爽地问:“这既然是在你的家中,为什么你还不出手解决?” 非要劳动她璎珞大人的大驾? 他忽然一笑,满不在乎地说:“与我何干?” 纵然前一句话中已经隐约透露出此人亲情淡薄,但如此直白的语气还是让璎珞叹为观止。不是说显贵人家不管暗地里有多少龃龉,人前的表面功夫还是要装的吗? “家母偏爱幼弟,言家的世交,无人不知。” 璎珞几乎要怀疑他的超能力与读心术有关了,但是又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称谓,难道说那位夫人其实也是他的生母?不然以他的恶劣个性,怎会好好地称呼一句母亲? 此前种种不靠谱猜测就此推翻的话,那么没有什么豪门恩怨,大概只是非独生子女的悲哀了吧。毕竟世间父母偏爱小儿子的比比皆是,但是能和大儿子搞得这么僵的可不多见。 少爷瞥过来一眼,正对上她若有所思地表情,仿佛知晓她在想什么,于是眼神之中明明白白写着:你是不是很想听故事? 既是被他看破了心思,璎珞从沙发上直起身子,端正地坐着摆出一副专心聆听的模样,小喵也收起爪子,在她身旁坐姿乖巧,都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少爷的目光从一人一猫上扫过,被那如出一辙的亮晶晶的眼神晃了一下,稍微停顿过后方才慢吞吞地说道: “二十三年前,有位夫人怀着长子的时候,撞见丈夫与初恋情人幽会,从此郁结在心,到后来得了产后忧郁症,神经衰弱之下不认亲子,声嘶力竭地对着丈夫喊道孩子不是她生的,是外面的狐狸精的种。直到生下第二个小儿子,才不药而愈。” 他的语调平淡,陈述乏味,璎珞却听得心上一颤,情不自禁地问道:“那,先前的那个孩子呢?” “他自幼没有母亲,七岁时父亲也去世了。”他顿了顿,音色低沉地做了总结陈词。 “故事就说到这儿了。” 璎珞还未回过神来,怔怔地问:“就这样?” “世上不幸的人太多,这点家事不足挂齿。” 他轻描淡写,仿佛当真不值一提。而不知为何,少女的心竟似揪了起来,有点钝钝的痛。 人类的情感真是玄妙啊,明明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竟也可以轻易产生共情。 “你还真信?”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更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睁大了一双明眸的女孩,仿佛在嘲笑她缺心眼。 “骗你的。” 璎珞几乎说不出话来了。顶着一张面瘫脸说着瞎话,这么拙劣的演技想骗倒谁呀? 觉得无聊开始玩毛线球的小喵抬起头来,懵懂地看了一眼主人。 喵~您刚才就被他骗到了呀。为什么一遇上这个男人,主人您总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呢? 少爷站起身来,轻掸一下压出褶皱的西装,撂下了一句话。 “报酬那女人既然已经给了,那这里也就没有我的事了。” 说完,他就这么走了。 “小喵,人都说第一印象是不会骗人的,这句话果然是真理呢!” 耍人很好玩吗?简直不是人! 猫咪似懂非懂地喵了一声,按照主人的心思,将那位少爷归档到危险人群之中,并且荣幸地占据了仅此一个的位置。 晚宴之前,一对青年男女果真携手归来。璎珞站在言夫人的身后瞧过去,跟在言家小公子身后的女子,风姿楚楚,怯怯弱弱的样子,倒是不太像世俗对于狐狸精的印象。 言夫人对小儿子和准儿媳介绍璎珞时,说是世交家的小女儿,刚好在本城上大学,因此周末前来做客的。由于年龄相仿,晚餐过后,夫人找小儿子说话,而璎珞顺理成章的就由准嫂子带着玩耍。 蔷薇园,夜色怡人。 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又不熟,也只能谈些逛街或者服饰化妆的话题。璎珞对此都不很精通,随意应了几句,忽然觉得主宅里的灯光变得遥远,四下不闻人声。 一只涂着蔻丹指甲的玉手,摘下一朵蔷薇,放在鼻端轻嗅,“真美,你喜欢月下的蔷薇园吗?” 笑容肆意而张扬,玉容比蔷薇还要艳丽,哪里还有先前怯生生的小家碧玉模样。 “你是那个老女人请来的吧?啧,只会坏人好事,真是烦人。不如我送你永久的安眠吧。” 忽然之间,蔷薇架上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幽蓝色光阵,而那女子悬浮其上,得意地望着她的猎物。 那个少女的一双明眸注视着她,似乎看不出半点慌张,“请问,你真的是狐吗?” 那名女子的脸色一僵,手臂一抬,多了一条银色的长鞭在手中,望向她的目光也凶狠起来,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真是让人好奇,此前的“魅”被称作狐女时勃然大怒,而真正的狐,似乎也不是那么喜欢自己的种族呢。 璎珞客客气气地问道:“这就要动手了?” 狐妖看着她天真无邪的容颜,忽而轻轻一笑:“真是让人羡慕,你知道吗?人间真的是让人眷恋,可是韶华易老,青春易逝。如果要选择做一个人,就会和凡人一同老去。” “那太可怕了,我可不愿想象娇美的容颜爬满皱纹的模样。”她似乎打了个寒颤,仿佛真的看见了人老色衰的那一天,话音稍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可你也知道,我是妖嘛,总会懂一些不传之秘。” “把你的青春借给我吧,我会代替你好好活着的。” “将青春的生命困在这里,我就拥有了不会逝去的青春年华,会永葆青春永远美貌。” 璎珞仿佛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听着她发表感言,无人发觉,一直跟在她脚边的猫咪何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把短剑。 抬起头来,少女的神色依然冷静,“不是要动手吗?怎么没完没了。” 狐女脸色一沉,手中的长鞭呼啸而来,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铃声。银鞭竟是由一串银铃织成的,响动时可以蛊惑人心,令人沉睡不醒。 “雕虫小技。”轻嗤了一声,璎珞手中的短剑,忽然如同装设了机关的针筒一样,飞出了无数把的短刀,将狐妖手中长鞭上的铃铛尽数削落。 最后几把飞刀,擦着狐妖的发髻飞过,顷刻间将她的法阵尽数毁去。 跌落尘埃的时候,听见有脚步声缓缓走进,那么熟悉,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她挣扎着抬起头,最亲密的那名男子的样貌印入了眼帘。 她勉强地笑着,问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你不要看,好不好?” 那个青年神色纠结,看在倒在地上的心上人,喃喃道: “我虽然喜欢你,但是你不能害人性命……” “害人性命?”狐妖忽然慌乱了起来,“言郎,这都只是你的幻觉,不不不,是这个女孩,是她制造的幻术。” “我不认为这是幻觉。”他轻声而略带痛苦地说道:“我看到了。” 他毕竟年轻,心上人只是来历不明倒也不放在心上,就如古代的读书人,平日何尝没有艳羡过聊斋里的艳遇。但是被困在邪恶的阵法里,被吸食青春活力而绝望地死去,实在是太让人不寒而栗了。 后来发生的事不再赘述,璎珞将狐妖传送到异能检测局后,不去管悲春伤秋的青年暗自神伤,自顾到为她准备的客房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对了下时间,睡足了八小时觉的她心满意足地洗漱过后,被引至餐厅用早点。 偌大的餐厅只有她一个人,女管家满脸笑容地在等着她,准备的点心都是她昨日最喜欢的。心情一好,不由话多了起来。 一边喝着奶茶,一边问道: “你家夫人,不喜欢自己的大儿子吗?” 管家老夫人被如此耿直的问话弄得一愣,随后,微笑着叹了一口气。 “少爷在七岁的时候觉醒了异能,那时候老爷刚过世,夫人情绪不稳定,陡然发现自己的儿子拥有普通人不具备的能力,一时惊吓过度,竟然糊涂到不认亲子。” 她叹了一口气,“少爷也是可怜,父亲过世得早,偏又摊上这么个软弱的母亲。” 璎珞回想那位夫人举止雍容,慈爱溢于言表,怎么也想不出患过心理疾病且久病不愈。然而,她认认真真地问道: “您看着我们这样的人,不会觉得畏惧吗?”超自然的能力,对于普通人而言应该是难以接受的吧。 老夫人一愣,随即微笑着回答:“这样的能力,难道不是老天的恩宠?” 璎珞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老夫人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叹着气摸了摸她的头:“你是个好孩子,跟少爷小时候一样,有空常来坐坐,想要吃什么点心尽管说。” 璎珞一时感动,等到走出了这所豪宅,方才想起来……什么叫做和那家伙小时候一样?她看起来年纪很小吗? 解决了狐妖,赚取了一大笔生活费,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璎珞想的是抓住周末的尾巴快点赶回学校,何况今天对她而言还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可是才出了言宅,杨柳下的围墙忽然上忽然浮现出一个邮箱的图案,一个打扮成邮递员的小小人从墙上跳了下来,将一封盖着绝密印戳的信函交到了璎珞手上,然后行个礼就回到了墙上不见了。 那是超能力总局的组织委发来的通知,让她带上前不久收到的神秘邀请函,前往总部一趟。 “你说什么?” 超能总局组织委的办公室里,响起少女惊讶的喊声: “那是我的邀请函!” 对面那个狐狸眼的男子,好整以暇地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气定神闲地回答道: “你赢了比赛,就还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