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霞光消隐,暮色渐起,亭子四角的灯笼已点了亮,罩下一片朦朦胧胧的暖红。
青婳照着他的指点扎稳了马步,双拳向内握起架在腰侧。
“然后呢?”她问。
萧承砚缓步从她身后绕至面前,微微昂首,肃容正立,沉声道:“出拳。”
青婳仰起脸来望向他,“那请夫君先回避。”
萧承砚却是稳如泰山,岿然不动的立在她眼前,如一道城墙。只又语气略加重几分,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命令:“出拳!”
青婳有些着恼,收了拳头站直腿,语气带着两分娇嗔的报怨:“可你挡在这里,叫我往哪儿出拳啊?”
“我身上。”
他语调温醇的说着,仿佛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可苏青婳却霍地将双眼睁大,不明究里的凝着他。疑心他在故意玩闹,遂向他确认:“你说什么?”
萧承砚似是觉得她理解能力有限,懒得详说,直接粗鲁的抓起她的一只手来,攥着她的手背强行帮她握成拳,然后带着那纤弱的拳头猛地击在自己胸口上!
他纹丝不动,平淡的道:“像这样。”
刚刚青婳的胳膊完全不受自己指使,只成了别人手中的一个工具。那一拳并非她所愿,却意外的不那么讨厌,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快意。
原来打人,这么舒服……
打出了第一拳,之后青婳便也不再抗拒,照着萧承砚的指点又打出了第二拳、第三拳……拳拳击在他的胸口上,他却全然未将她的拳头放进眼里,莫说是身子一丝未晃,就连眼波都极其平静。
青婳终于累了,她弯下身子扶在自己的膝上,大口喘着气。
气刚顺过来,就听萧承砚又在一旁催促:“再来!”
青婳苦巴着一张脸看他,头一回见人挨打还这么上赶着的。不过他不疼,她却累得不行了,连连摆手讨饶:“今晚就到这儿吧,我实在是没力气了……”
“那不弹琴了?”萧承砚问。
青婳闻言一怔,心下暗忖难道他是为了不让她继续弹琴,才想出这么个法儿来耗干她体力的?
她摇摇头,狼狈道:“不弹了。”
“那,气也消了?”
夜风微凉,携着微喑的声音送到苏青婳的耳畔。明明萧承砚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可每一个字却似小铜锤敲在她的心口上。
原来他今晚这般,竟是为了让她宣泄心中郁气?
不觉间,眸中已盈满了两汪小泉,青婳望着面前这张清俊英美的脸,想说句什么,可檀唇抖了抖,一个字也未说出口。最后化作苦涩的津液滚入喉咙,她艰难的咽了咽。
这些,自是收入了萧承砚的眼底。青婳对他的心思,从早前捡到那幅小像他便明了,只是他此时能回应给她的,也无非是以礼相待罢了。至于其它,需待到大事更明朗些时。
而如今,正是紧要时候,他需学会断舍离。
见青婳的额间已冒出一层细细的薄汗,萧承砚便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她的身上,“好了,回吧,出了汗切不可着凉。”
青婳却立在原地不肯走,两眼定定的望着他,百转千长,偏偏无从启口。
萧承砚便又嘱咐了句:“往后天愈渐凉了,再出门需时刻记得披件衣裳。”
这回说罢,他率先迈下亭阶。
望着那道颀长的背影渐行渐远,青婳只觉眼周酸楚,视线越发模糊,最终化作几颗晶莹的泪珠子默默滚落下来。
刚刚有几拳她是拼尽了力的。
可这会儿,她有些心疼……
接下来的几日,萧承砚专心处理自己的事。比如之前安插在滦西县各处的暗线,有些要给他们新的身份,让他们搬去京城继续为自己效力。而有些为掩人耳目已在这里有了家室,他便给一笔抚恤放他们自由,免得日后家眷反成了受人挟制的软肋。
还有一些地皮钱庄的庶务,需他亲自一一打理。
这一忙,就忙了六七日。
这些日子里,除了每晚继续跟着萧承砚去练功夫,青婳也更加尽心的去准备一日三餐。而且不需再日日翻墙出去采买,因为她惊奇的发现,灶间的菜筐里不再是过去瘦瘦小小的瓜果,而是新鲜葱翠的,与她溜出去偷买的并无区别。
她问刘婆子,刘婆子告诉她是因为之前送菜的那家不老实,长期从中克扣,收了高价,却每日送些不新鲜的菜来,故而被公子辞了。
青婳不禁欣慰,萧承砚总算学会勤俭持家了。
这一晚又练完功,青婳正累得倚在吴王靠上缓气,萧承砚走到石桌前端起一杯下人刚送来的热饮,走到她面前,“尝尝,这是刚让灶上做的酥调杏油。”
青婳这厢正口渴着,想也不想便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完方品出香韵悠长,才想起来问:“你刚刚说这是什么?”
“酥调杏油。杏仁可松缓身肌,安神助眠,母亲过去常服,你若喜欢,我便将制法给你写下来,往后自己做。”萧承砚缓缓道。
今早她才告诉他近来有些睡不安稳,晚上他就备下了这些,属实上心。
原本青婳喝进嘴里的杏油是甜滋滋的,一路甜进了心里,可一回味他刚刚的后半句,心底又突然生出一种疏离感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近来总觉得萧承砚说话怪怪的,有时像是要把许多未来的事都为她铺排好,且那些“未来”里似是没有他的陪伴。
这些日子萧承砚待她倒是极为迁就,故而她也有些娇纵,当下便使起了小性儿:“我不要自己做,以后想喝时,便给夫君你说。”
说罢,她朝着他甜甜的一笑,比那酥调杏油还要甜。
萧承砚略扯动了下嘴角摆出个应付的笑容,便匆匆掠过此话题,“对了,上回答应你去踏秋,近来事忙耽搁了,就定在两日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