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仍旧是在后山小厨房见面,莞娘看起来消瘦了些,杏眸笑得弯弯的。
“阿栀,我打听到了,城东龙骨寺那处有间禅房修了密道,与后山小道相通。”莞娘小声说,“我特意去找了当年参与过修建的匠人求证,那位老翁如今生活艰难,只收三两银子,便给我画了张草图。”
说着,莞娘将草图展开给她看,宁栀默记于心,“龙骨寺我去过一次,修在峰顶,仅有石阶可供通行,后山当真还有小道么?”
“有的,前些天我去龙骨寺捐赠香火钱,在那间禅房借住一宿,机括废弃多年,要费点儿劲才能打开,进到密道走不远,就能见到另一个出口,淹没在荒草里头,平素不会有人注意到。”
宁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语气渐渐哽咽,“莞娘,谢谢你。”
莞娘笑了笑,又问,“路引和盘缠都准备好了,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火油和一匹快马。”宁栀道,“你看看能不能事先把火油藏到密道里头。”
莞娘点头,只见宁栀递来小包裹,里头仍然包着首饰。
“你得尽快离开明月庵,再找个落脚地,我已经来这里两次了,那人心思缜密,怕他多疑。”
“等你找好住处,找可靠的人送封口信到德济堂来。”宁栀轻轻握住好友的手,“我们下次便在龙骨寺见。”
离开后山时,宁栀心情总算放松了些,路过那株大榕树,见到满树许愿牌。
山风拂来,木牌相撞。
菩萨帮忙实现不了的心愿,她自己来。
回到禅院,宁栀用老法子唤醒陆红菱,送给她两包糕点,“一份是给阿翁的,一份是给你的。”
陆红菱打开一看,果然是她最喜欢的芙蓉糕,“这明月庵的素斋和糕点的确不错,就是每次过来都忍不住犯困。”
“庵堂清净,让人心神安定。”宁栀浅笑,“再说了,你素来睡得快。”
陆红菱包好糕点,挨着她坐下,“我听阿翁说,你要嫁给大公子,过些天就搬到德济堂来住。”
宁栀沉默一瞬,没有否认,“对。”
“阿栀,那你喜欢大公子吗?”陆红菱困惑地眨了眨眼。
宁栀不答话,只微微笑了笑,确切地说,她恨裴行舟。
陆红菱当她害羞,没有继续追问,“日头快下山了,我们回去罢。”
众人骑马下山,宁栀先送陆红菱回到德济堂,而后才去别院。
裴行舟一反常态没去军营,在听雪斋等着她。
“要是很喜欢明月庵的素斋,不如把那比丘尼请到别院来,省得成日往山上跑。”
果不其然,他对自己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宁栀淡淡道:“有劳大公子,妾已经尝过了,近来不想再吃。”
“这些天我都得在兵营待着,大约中秋才会回来。”裴行舟道,“到时有样东西送给你。”
“中秋夜,大公子不回府赴宴吗?”
见他抬眸看来,宁栀旋即补充道:“妾听孙嬷嬷说的,每逢佳节,侯府都会设家宴。”
“回去。”他起身穿戴青铜护臂,“等筵席结束,我再来接你。”
裴行舟微微抬了抬下颔,示意她过来帮自己整理戎服,宁栀迟疑片刻,到底走了过去。
得顺着他,才能尽快把他打发走。
见她表现乖巧,裴行舟心中很是满意,又道:“我会很快回来的。”
“妾知道了。”
她依旧容色清淡,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裴行舟配好横刀,大步流星出门。
此后数天他都没有再出现,宁栀又和从前一样,成日往德济堂那边去,陆老大夫很乐意教她这个小徒弟,渐渐放心让她去给一些症状常见的病人把脉开药。
但每次出去都只带薛三郎,宋六郎此人她信不过,况且,她心中酝酿着一个冒险的计划。
转眼便是中秋,宁栀和孙嬷嬷一起包了月团,给陆老大夫他们送些,剩下的分发给别院众人。
宋六郎收到时,倒是有点儿吃惊,“宁娘子怎么亲自来送?”
“宋侍卫常跟在大公子身边行事,妾没怎么见过您,从前生疏了。”宁栀强迫自己克服恐惧,敛起眸底恨意,“但大公子交待说,宋侍卫和薛侍卫一起负责妾的出行安危,今后还得仰仗宋侍卫关照。”
宋六郎抱拳,“宁娘子客气了,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仆去做。”
宁栀但笑不语,素手敛在袖中,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
虽没有办法直接杀了宋六郎解恨,但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
定北侯府,中秋佳节团圆家宴,气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压抑。
世子裴行翊伤重下不来床,李姨娘和二公子为避风头,索性称病不出,而侯夫人更是面色凝重,心里攒着气无处发泄。
定北侯倒是神色如常,用过晚饭,把幺女抱到怀里逗弄。
侯夫人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席,其余各房姨娘陪坐着,但无人敢主动搭话。
裴行舟琢磨着时辰差不多,起身辞行:“父亲,还有军务未处理完,请容许我先行告退。”
定北侯挥了挥手,裴行舟抱拳行礼,疾步离去。
这里永远是冰冷、压抑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他从不把侯府看成家。
那年冬天母亲病死在小船上,他就再也没有家。
裴行舟策马回到别院,见他脚步虚浮,老管事忙上前搀扶,又通知孙嬷嬷去取醒酒汤。
一早就被告知他要过来,宁栀只能干等,直至老管事和亲卫一起将他扶到听雪斋。
孙嬷嬷端来提前备好的醒酒汤,说道:“娘子,大公子喝多了,今夜烦请您照看他。”
宁栀张口正要回绝,裴行舟抢先下令,“你们都出去。”
说完,晃晃悠悠走到宁栀面前,揉了揉她的发,“外头月色很好,要不要去看看?”
她不觉得裴行舟醉成这幅鬼样还能出门,“大公子,孙嬷嬷为您煮了醒酒汤,趁热喝了罢。”
“我没醉。”他说,“我们去河边走走。”
这狗男人不依不饶,宁栀只好请老管事备车,然而裴行舟又说,“骑马去,你可以带我。”
宁栀简直要被气死,转头温言对左右为难的老管事道:“周管事,您还是让薛侍卫备车罢。”
闻言,裴行舟皱了皱眉,然而她说,“大公子醉意不浅,我担心出什么意外。”
他终于舒展眉头,不动声色抚了抚揣在怀中的木匣。
中秋素来有赏月习俗,今夜宵禁时辰推迟,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甚是热闹。
裴行舟让薛三郎驾车去河畔,下车时,他眼底的醉意已彻底消失,只剩一片清明。
仲秋时节,河畔风很大,裹挟丝丝寒意。
宁栀只觉此地有些眼熟,清冷嗓音适时响起,“乞巧节那天,我们在这附近食肆用了晚膳。”
裴行舟解下大氅为她披上,“你不是想放河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