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3(1 / 1)他从案中来首页

凌晨四点二十,天隐隐透着微亮,晨幕抚着入睡的城市。一切,静谧而美好。    一间严严实实拉厚重窗帘、死锁房门的卧室里,弥漫着一股食物腐败发酵的酸臭味。屋里黑漆漆的,只有一台老式的电脑屏幕亮着莹莹的蓝光。    一个眼窝深深凹陷、满眼血丝、神色疯狂的大男孩,脸几乎要贴在电脑屏幕上,正眯眼敲字,嘴边挂着诡异的笑。    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停在他“掌管”生死的那天。    屏幕上,是一个群对话框,框里排满了鲜血淋漓的图片,从溢出血珠的小开口,到浓重鲜红的液体沁满整个屏幕。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不对,还差两张。他强压火气,眯眼凑到屏幕前仔仔细细又数了一遍,一闪而过的执拗令人遍体生寒。    又来一张,现在还差最后一张。    两天一夜没合眼,他觉得自己的神志已经游离体外了。此时的他,正漂浮在空中冷眼看着屏幕前那个暴躁的男孩。    “嘭”地一声,他一拳砸在床上,床板吱呀作响。他打开一个蓝色晴空背景的对话框,备注是“【通州区】林茗”。    “?!”他发了个大大的问号和感叹号过去,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聊天记录还显示在凌晨一点的位置。    01:59:17林茗  我真的,不想活了……我该怎么办?她们又来了……我好疼……为什么没有人救救我?好痛苦……求你救救我!!!    02:00:48 管理员镰刀  这个绝望的世界容不下清澈的眼眸,没有人会爱你。从你坠落的那一刻开始,天空就离你不远了。    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孔乐甚至打开林茗的个人信息,给她手机打了电话。“嘟嘟嘟——”一直响着,但没有人接。故意玩失踪?    于是,他使出了杀手锏。    “你妈妈平时坐公交车上班,和平西桥十二路第五站桥西东路。如果不想她出事,你最好老老实实接着做任务。”    打完这些字,他便关掉了这个聊天界面。事实上,很少有人听到这些后会继续反抗。孩子都害怕连累自己的家人。    下一个,已经在孔乐的心里贴上了“完成”的标签。不过,他还是照例发信息,想确保这个已经自杀成功。毕竟,偶尔还是会有些漏网之鱼的。    屏幕显示备注为“许佑”的聊天界面,头像是一只黄白相间的奶猫。    “成功了吗?”他打上这几个字静静等着,心里甚至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喜悦和成就感。那么大剂量的安眠药,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突然间,电脑发出了“嘀嘀”的轻响,刚刚的对话框抖动着如响雷一般,炸得他心脏砰砰直跳。    许佑:“没成功…”    孔乐:“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我只是昏睡了一下午,妈妈并没有发现。”    “看来,该换一种方法了。”    “好羡慕你,做管理员的感觉是不是特别棒?”    孔乐笑了,真心实意地笑,干涸的嘴唇裂开一道口子,一滴鲜血渗了出来。他抬手随意抹了下,在嘴边糊了一道短短的血印子。    他喜欢这种被人仰视的感觉,好像可以控制一切。“还不错,怎么?”    “镰刀哥哥,可不可以让我试一下,就一下,我给你钱。”    哟,居然贿赂我。    他粗着嗓子,发出了“嗬嗬”的粗粝笑声。抬手摸摸脖子,惨白的脖颈上围着一圈青紫的手印,指印根根分明。    想起前些天的遭遇,一阵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孔乐的喉咙,濒死的绝望一下子将他淹没。    他使劲捶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脸色因剧烈的喘息增添了一丝红润。缓了缓,他抖着手继续打字,“你真想试试?”    “真的,哥你就让我试试呗,我有钱。”    “你有多少?”    “我妈刚给了五百。”他转转眼睛,想想下一个该交的房租,五百就五百,还赚了呢。    “那这样,我把你推荐给主神,成不成我说了不算。这个钱嘛,当是推荐费了,就当给你走了个后门吧。”    紧接着,孔乐就把自己的银行卡号发了过去。转账需要填姓名,他想了想,反正一个活不了几天的小孩,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于是他只担心了一瞬,便抛之脑后了。    他咧开嘴嘿嘿笑着,嘴边挂些面包渣,牙上有一层黄腻的牙垢,充满血丝的眼睛闪着电脑屏幕的蓝光,像夜里饿狠了的狼,被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砸得愈加亢奋了。    接着,孔乐点开了主神的对话框,毕恭毕敬地问:“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有个孩子也想成为您的管理员。”主神虽然显示手机在线,却没有回复消息。    发完后,孔乐便急不可待地打开网页,准备登录网上银行查一下账。    突然,网页屏幕跳出了一个游戏界面,叫什么《西游争霸》。一看就是个没名气的游戏,都是些垃圾。他顺手关了。    嗯?怎么没反应?他又狠狠连着戳了几下那个红叉,这下连鼠标都不动了。卧槽,搞什么啊,这样让我怎么用?是不是中病毒了?屏幕依旧一动不动。    这时,只听“嘭——啪”一声巨响,从孔乐身后炸开!    他下意识扭头,“啪”地一声灯亮了,一阵强烈的白光便直刺入眼。    “唔……疼……”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两只胳膊便被反拧过去,手腕别着劲,骨节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紧接着,他就被人一把从座椅里拖了出来,脸朝下压在了地板上。    “咔”一声,一个冰冷的东西便铐住了他的双手。    一股憋了整夜的尿意肆意喷涌而出,黄渍的液体沥沥拉拉顺着大裤衩往下滴,浓浓的尿骚味迅速弥漫了整个卧室。    他身后,首当其冲被波及的安平直接怒了。“卧槽!你小子能不能再怂一点!?”安平嫌弃地甩甩手,完全不想让他甩着尿滴转移到外屋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吓尿了的,厉害了啊。”贝贝捏着鼻子,从安平身后探头瞅了一眼,赶紧缩回头,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喃喃着:“妈呀不能看不能看,长针眼。”    这间屋子简直没地方下脚。    成堆的脏衣服随意地扔在地上,臭气熏天的袜子一只只到处都是,还有几个叠起来的方便面桶,上面沁着一层油腻腻的光。    孔乐被按在电脑桌旁边的地板上,脸朝下撅屁股趴着,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大裤衩正在漏尿。    谢铭跟在贝贝姐身后,挤进了屋子。他顾不上别的,赶紧绕到电脑跟前,将带来的磁盘插入电脑,使电脑解除了刚刚死机的模式。    龚玥站他身后,伸长脖子也凑着看:“别说你这病毒还挺管用的啊,不会损坏机子里的文件吗?”    谢铭有点小得意,摇着脑袋一脸自我欣赏:“厉害吧,我自己做的病毒,这可比网上流传的厉害多了。”    说着上下快速浏览孔乐的群消息。    “卧槽!这分明是个畜生啊!教唆未成年人自杀,还成立了一个分层的内部组织?安队你快来看。”谢铭一脸不可置信,摔了鼠标气的直接飙脏话。    安平也凑过来,一下子被满屏触目惊心溢着血的伤口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图片。    一张张浏览过去,全是些孩子上传的图片,一道道狰狞的伤口横陈在皮肤上,严重的甚至皮肉外翻着,鲜红的血汇成一股流下来。    安平扶着头,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他一闭眼,满脑子都是自己五岁的女儿安馨。    “别看了,赶紧找剩下的受害者。”安平猛地摇摇头,拍了拍谢铭的肩。    谢铭按消息的先后顺序逐一打开了私人对话框。    “主神?这应该就是这个活动的创办者了吧?”谢铭看看对方的资料,这明显是一个新号,显示手机在线。    于是,他从随身携带的磁盘中,调出了一个能够自动返回IP的图片,给对方发了过去。    “等他点了,我们就可以知道他的位置了。”谢铭接着看,许佑的号嘛,就是他们借其用来引孔乐上当的。再下一个,是林茗。    “从你不怕坠落的那一刻开始,天空就离你不远了。”屏幕上一行冷冰冰的话语直戳心底,对于一个处在绝望边缘的女孩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不好!赶紧搜索一下这个孩子的位置,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兴许还能把她救回来!”    安平迅速安排下去,转身一把提溜起地上筛糠一样跪在黄汤中瑟瑟发抖的孔乐,推着他去了外屋,将他交给派出所的同志带回局里。    这边,谢铭根据林茗的个人资料找到了她所在的学校。    “安队!仰光高级中学初三六班!林茗和许佑是同一个学校,就在小白家附近!”    龚玥赶紧掏出手机给未晞打了过去。    “未晞,有个受害者在许佑他们学校初三六班,你们赶紧去看看,那个孩子很可能要自杀!”    *     另一边,未晞一个激灵被电话惊醒,脸都没来得及洗,便推醒趴在桌上睡着的白鹿,两人匆匆忙忙就冲去了仰光中学。    昨天下午,趁许佑休息起来后有精神,队里对这次利用网络对未成年人教唆自杀的重大案件进行了立案侦查。谢铭借用了许佑的账号,一点点将躲在暗处的孔乐引了出来。    直到入夜,繁琐的前期工作才全都弄完,就剩即将进行的抓捕了。    此时许佑早已沉沉睡去。他妈妈回去整理必要的东西,白鹿便帮着一直照看着他。安平看两人一直没休息,便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一下。    二人路上商量了一下,回到家便开始为许佑想办法。    孩子没有曾经被猥亵的证据,没有证据就现在立案,只会将孩子推向不利的一方。他们必须在不违法的情况下,找到合适的方法将那人绳之以法。    两人在她家客厅里盘腿一坐,一个查资料一个做记录,想找一个尽可能减少伤害的方法来帮助小佑。    许佑在叙述时,表现出强烈的压抑和疏离,并保持高度警觉。这是患有轻度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典型特征,警方反复询问与案情有关的内容只会让他重新唤醒创伤记忆,对他造成极大的次生伤害。    白鹿比未晞睡得晚,刚刚被推醒到现在都有点呆,反应有点迟钝。未晞一路上风风火火,拉着白鹿就冲向了学校。    刚到校门口,便看着教学楼前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连看门老大爷都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都驻足伸长脖子往里看。    这是发生什么了?    未晞抬头,只见旗杆前主楼位置的楼顶上有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下面挤得满满全是学生。    糟了!    白鹿也看到了,登时脑子就反应过来了。两个人跑得飞快,便跑便喊着“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我们是警察!”    虽然学生密密麻麻地拥挤着,却也还是推推搡搡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直通主楼。    *    顶楼的风又大又冷,一刀刀刮着林茗苍白的脸,冻的她嘴唇发青。    她就那么两腿朝外坐在阳台的边沿上,反手抓着里层的铁栏杆,轻轻晃着腿,嘴里哼着歌,“我从崖边跌落,落入星空辽阔……”    不远处,几个老师嗡嗡嗡地说着些奇怪的话,让她不要想不开赶紧下来。    就不。我都要死了,还不能任性一次吗?    于是她没有理会,只是淡淡地哼着歌,抬头仰望着这片辽阔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