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天色阴郁至极,风中夹杂着腐烂草木的气息,一丝丝土腥味若隐若现。 老农套着雨靴走在杂草滩里,拉牛往晒场方向溜达。 晒场边麦田里,一片绿茵茵的麦苗上滚动着晶莹饱满的雨滴,一个苍白泛青、带些浮肿的女尸横陈在田中。 “啊!!死人了啊!!!” 他被吓得不停后退,突然脚被石头绊倒便一个屁股墩在了泥里,挣扎着连滚带爬地向村子里冲去,连牛都顾不上拉。 * 清早,一队办公室。 众人已经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安平拿着一打资料大步走进办公室,把资料发给围坐一圈的众人,严肃道。 “刚接到朝阳区马店村的一起报案,今天早上六点左右一个农民在田里发现了一具尸首分离的女尸,凶手斩首手法熟练受害者胸腔有明显刀伤。” 他略微停顿一下,“法医已经到了,未晞白鹿跟我去现场,贝贝和龚玥去走访目击者调查周围村民,谢铭联系技侦整合信息尽快找到受害者家属。现在就出发吧,外面下雨大家多穿一点。” 大家纷纷收拾东西往出走,白鹿随手抓起桌上棒球帽准备出门,未晞一身西装拿着酒店柜台送的伞默默走在她身后。 白鹿站在门口看着瓢泼大雨和已经积了水的地面,愣了愣神,只压紧帽檐裹好外套一口气往外冲。 她刚走了两步,身上却没有像预想那样被淋到。 白鹿抬头,一把漆黑的大伞支起了半个天空,将冰冷的雨水隔绝在外。 “未晞?” 白鹿睁着杏眼,吃惊地看身后亦步亦随的高大男人,皮鞋上沾了些污渍裤脚斑斑驳驳滴着水。 他伸出手臂支着伞,肩膀已经湿了半个身子都在雨里,略显无奈地看着白鹿。 “你跑的还挺快。” “你……” 未晞顺势上前和她并肩而行,没等她说完便岔开话题,“我们走吧,安队在等了。” 这一打岔白鹿便下意识跟上他的脚步,两人打着一把伞一起向停车场走去。 身后几步之遥的安平撸了把头上的雨水竖起领子挡雨,自言自语道,“原来我已经到了吗……” 半小时后,雨渐渐小了,车驶入马店村。 周围一片片农田连着一个个温棚,附近的农屋起起伏伏,看样子有一二十户人家。后半截路是土路,路上的泥甩在车上噼啪作响。 远远地,白鹿就看到了警戒线。围着晒场的警车不少,红蓝交替的光泛在车窗玻璃的雨滴上,晕开一片斑斓。 刚下车,法医小倪就跑了过来。 “安队啊你可来了。死者大概十七八岁,死亡时间在16-18个小时,也就是昨天中午一两点。身高158死因斩首,胸前有刀伤但出血不多,应该是放过血后抛尸的。脑后有钝器击打的痕迹,小臂、手肘、膝盖、手指脚趾还有脸颊都有大面积擦伤。” 小倪语速极快,他和安平边走边说,未晞和白鹿跟在后面。 “最奇怪的一点,死者是被摆好的。我刚开始没发现头和身子是分开的,结果一碰才知道。你没见脑袋动的时候贼吓人,一碰就自己滚了半圈。对了还有一点,死者胸口有四根摆好的麦苗,手臂特意被放在胸前压着。” 就这说话的功夫,他们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案发现场。 雨停了。天上有云,一阵风吹来满眼都是绿色的波浪在荡漾,一股恶臭伴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未晞皱起眉看着泥水里的尸体,沉重地叹了口气。 那是一张苍白微肿却略显稚嫩的脸。嘴唇惨白结着几块血痂,左颊一片浅浅的擦伤,眼睛安详地闭着。 整张脸很干净,金色的染发四散纠缠在周围的麦草中,随水流摆动。田间流动的雨水没过了女孩的耳朵,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 往下看,颈部切口整齐,像是一刀而下的结果。 身上整齐地穿着衣服,上身穿一件白色露脐吊带,外面套着一件印花小衫,右胸前有一块淡淡的血迹。下身一条牛仔超短裙,内裤在腰际露出一条粉色的边。没有穿鞋和袜子。 小臂、手肘、膝盖都有擦伤,手指和脚趾一片血肉模糊,两只手腕上都有一圈较宽的青紫痕迹。 头和身体被仔细摆放在一起,双手被刻意交叠摆放在胸前,浮肿的手指下压着四根绿茵茵的麦苗,苍白的双腿和体侧团着几块斑斑驳驳紫红色的尸斑。 安平蹙着眉头转过去问法医小倪,“身上没有别的东西了吗?钱包手机呢?” 小倪摇摇头,“都没有,口袋里也什么都没有。” 安平叹了一口气:“技侦来了吗,联系一下谢铭准备寻尸启示吧。”小倪应声去找人。 未晞仔细眯眼检查了一番周围的泥土,尸体周围并没有发现鞋印,很可能是在下雨时便被雨水冲掉了。 这时,他注意到白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尸的脸看,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安平刚给警员分配完任务,凑过来听他俩说话。 “小白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白鹿忍住胃里的不适,不解地呢喃,“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未晞抿起嘴角语气笃定,“我也这么觉得。” 白鹿一听,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他,“你觉得哪不对?” “太干净了。” “干净?你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你看,从尸体的摆放和动作来看,很有可能是仪式型献祭。”未晞指着尸体手中压住的三根绿油油的麦苗。 “你是说,凶手牺牲了这个女孩,为了表达自己对某些信仰的情感?”白鹿下意识咬着唇瓣,带着许些寒气的冷风吹得她浑身打冷颤。 “忠诚、感激、忏悔、信赖……凶手通过献祭将这些情感扩大达到一定效果。但既然是要自己的信仰,凶手怎么会不留下关于信仰物的信息呢?” “可这里并没有别的讯息,难道说……这并不是献祭?!” 未晞点头,“我们不能排除献祭的可能,但事实上另一种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更为可能。” 他继续分析道:“尸体为什么干净?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孩脸上一点妆都没有,衣服整整齐齐。很明显,凶手杀人后还给她清洗收拾了一番。” 白鹿恍然大悟,“我就说总觉得哪里很违和,我平时很少化妆一下也没想起来。” 未晞眼里带了一抹笑意:“这个犯罪现场说明凶手认为女性是可抛弃的,但可抛弃的东西为什么要清理?为什么凶手想让她干干净净地走?” “也许凶手是后悔了呢?” “有可能。”未晞语调低沉。 “凶手是杀人后觉得后悔才想掩饰一下,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白鹿搓着下巴,边说边仔细观察着尸体身上的一切。 “按被害者双手交叠在胸口的动作来看,凶手的确在忏悔。”未晞语气笃定,继续分析道。 “死者的身体和衣服没有明显污迹和大面积血迹,就算放过血也不应该这么干净。由此推断,死者是被害后换上衣服的。” 安平点头附和道,“还有手腕上的痕迹,可以猜想死者是光/裸着被凶手囚/禁起来,在斩首放血清洗过身体后才换上衣服抛尸这里的。” “可又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呢?是因为忏悔吗?” 安平接下话茬,点点头。 “这个我倒是听过,老一辈都说‘神三鬼四’,三是阳数四是阴数,凶手用四根麦草给死者祭奠,属于鬼祭。” “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死者不仅脑后有伤,身上有刀伤,在手指、手肘、膝盖和脚趾的位置还有擦伤,很有可能是被囚禁后反抗受的伤。” 白鹿附和,“说得对,正常事后凶手更应该毁尸灭迹,而不是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给我们找到死者的身份的机会。” 安平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贝贝他们快到了,咱们也该回去整理信息了,剩下的就交给小倪进一步检查吧。” 此时一片薄云刚好被风吹开,阳光带着暖意洒在这片麦浪上一圈一圈晕开,一切显得真实却又不那么真实。 白鹿沉默地看着这片无际的绿浪,平时挺直的脊梁微弓,眼眸低垂。 见惯了罪恶,可心仍旧会痛。 突然,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搭在了白鹿的肩上,安抚地拍了拍。 她愣了一下,转头对上了未晞的黑眸。那双黑眸中同样沉默,却写满了无声的鼓励。 白鹿眸间闪过一丝水光,轻浅的阳光映照她温暖的眼眸。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罪恶她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悲哀、无力、恐惧,这样的日子不断累积,她怕自己有一天会麻木,对生命麻木。 谢谢。 白鹿对未晞轻轻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透着暖暖的流光。 * 一行人回到局里,贝贝、龚玥和谢铭正围坐在一起讨论案情。白鹿和未晞脱了外套,拉个椅子坐下。 安平扑棱扑棱脑袋上滴水的头发,开口问道:“死者家属找到了吗?” 大男孩样的谢铭正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电脑搜索信息,他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摇头道:“还没有人来认领。” “那周围有监控吗?” “那一片都没有,但距马庄村三公里处有一个大型农贸市场,技侦已经派人去查那边的监控了。” 谢铭旁边贝贝正拿毛巾擦了擦自己栗色的卷发,顺手拿了一张寻尸启示递给安平。 安平看了点点头,贝贝放下毛巾,一脸严肃地打开记事本汇报自己找到的情况。 “派出所那边挨家挨户调查了周围的村民,全村八户人家,其中有一户离异独居的中年男子没有人证,儿子在外地上学。” 白鹿快速地做着记录,另一边短发假小子样的龚玥将自己的记录递给安平。 “清晨有目击者证明他独自放牛,但还不能排除他的嫌疑,人我们已经从派出所带回局里了。” “好,小倪那边指纹和DNA检测还要一段时间,我们先从尸体下手,分析一下犯罪嫌疑人的特征。” “我认为凶手体格健壮,身高至少一米七,多为壮年男性,年龄三十到四十五岁左右。” 安平点点笔,“凶手选择的是年轻漂亮的女性。一般来说是为了宣泄凶手的性/冲动,但很少有凶手会给死者穿衣服。” 未晞附和道,“死者的裸/体不但可以展现凶手的力量,还能让死者在死后也受尽侮辱,延长凶手行凶的快感。” 贝贝挑起一缕半湿的卷发擦干,“而且从手法来看,这已经不是凶手第一次作案了。所以说凶手表现出的后悔,有可能只是针对这个被害者而不是行凶行为本身。” “可什么原因会使凶手忏悔呢?”龚玥下意识咬唇,“会不会有可能,凶手认识被害者?” “我觉得不是,认识的话早该后悔的,还能留着现在吗。”谢铭摇头瞥了一眼龚玥,龚玥翻个白眼不理他。 “有可能凶手抓错了吧。他能一次成功显然不是第一次作案,那么每次作案选择的对象都应该具有相似的特征,但这次情况不一样。” 白鹿笔下不停,面色严肃。 “对,凶手发现这个被害者的某些地方并不符合他的标准,甚至可能是他永远不会选的那种,事已至此只能忏悔。” “的确是这样,往往有组织型的罪犯会选择具有统一特质的陌生人作为被害者,他们往往能快速适应作案环境,作案手段熟练。” 未晞抽下冰冷半湿的领带挂在椅背上,将衬衫顶端纽扣解开一颗。 “这种人有交通工具和固定的作案凶器,会清理现场,并且拿走被害者的一些东西做纪念。当然,他们会有一些偷盗抢劫的轻微案底。” “这种人多半有一定技能可以养活自己,还有一定的社交能力,是大家口中‘温和、保守、友善,或者干净’的人。” 他细细分析,挽起袖口露出一段强劲有力的手臂。 “从囚禁的痕迹来看他们有性能力,长时间的囚禁无非是为了性/欲和施虐从而获得快感。” 安平皱眉细细思索了一下,安排道。 “那就这样,谢铭去查剩下五户的不在场证明,贝贝龚玥对符合条件的犯罪嫌疑人挨个审问,未晞咱俩讯问目击者白鹿跟着做笔录。” 众人应声说干就干,迅速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