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樾望着姝娘小心谨慎的模样,神色颇有些复杂,“小娘子还是走前头吧。”
姝娘点点头,瞥了眼沈重樾健壮的身子,面上烫得厉害。
一炷香后,两人才爬上半山腰。
半山腰上还算空旷,只刘猎户夫妇一座坟,一眼便可望见。坟冢上很干净,几乎没有杂草,想是有人经常来清理。
可空旷归空旷,多少有些荒凉,上山的路也难行,沈重樾剑眉微蹙,不明白他爹娘为何选择葬在此处。
他停在墓前,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蓦地有些恍惚。
隔着十六年的岁月,许多幼时的记忆都已模糊,纵然知道坟冢内是他的亲生父母,可物是人非的唏嘘终究大过感伤。
姝娘从竹篓里取了瓜果摆上,抬眸看去,只见沈重樾凝视着墓碑,虽面色平静如水,可漆黑深邃的眼眸里却蕴着难以言喻的思绪。
“沈公子。”
沈重樾转过头,便见一双酒杯递到了眼前,姝娘浅笑道:“这是我公爹生前最喜欢喝的酒,您敬他一杯吧。”
杯中酒水澄清见底,沈重樾记得,刘猎户生前最喜高粱烧,每回他打猎回来,周氏都会给他备上。
火辣辣的酒水入喉,再配上下酒小菜,对刘猎户来说是再惬意不过的事。
沈重樾微微颔首,接过杯盏,抬手缓缓将一杯撒在坟前,另一杯一饮而尽。
饮罢,他掀开衣袍跪下来,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姝娘以为他大抵会说什么,可他从头到尾都没开口,只默默望着墓碑跪着。
姝娘秀眉微蹙,相拦又不好拦,多少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是为了报恩,似乎也不必如此,看起来不像是来祭拜素不相识之人,而是家中亲眷。
可转念一想,这位沈公子的父亲故去不久,如今完成了亡父的遗愿,面对亡父的恩人,难免有诸多感怀,要说的话想必都在心中说了吧。
日头逐渐升上来,小半个时辰后,沈重樾才站起身,同姝娘下了山。
再次经过田垅,已是午饭时候,不少农妇挎着篮子来给自家男人送饭,姝娘正与地头拐出来的张氏狭路相逢,她不闪不避,笑盈盈道:“张婶,来给叔送饭啊?”
“是啊。”张氏说着,往姝娘背后望了一眼。
方才就听说姝娘跟个男人上山去了,此时果见她身后有一个衣着不凡,又高又俊的男人,眼神顿时暧昧起来,张氏装作不经意问道:“哟,没见过这位公子,这是谁呀?”
地里干活没干活的,听到张氏这问话,一时都竖起耳朵,注意这厢的动静。
姝娘等的便是她这句,张氏平素虽热心但是嘴碎,姝娘看中的就是她的嘴碎,她刻意提声道:“这位是沈公子,沈公子的父亲与我公爹是故友,是来看望我公爹的,这不,我们才从山上祭拜回来。”
张氏听罢,长长地“哦”了一声,颇有些失望,“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姝娘你......”
姝娘抬眉,佯作不懂,“我什么?”
“没什么......”张氏尴尬地一笑,又有一搭没一搭地攀扯了两句,怏怏地走了。
那些从田间地头投来的视线也跟着收了回去。
沈重樾看着姝娘的背影,眸光倏然变得复杂,这世道不善待寡妇,女子独自过活,不仅仅是辛苦,还要防备各种恶意与猜忌。
两年前与夏国一战虽大获全胜,可仍有无数将士战死疆场,大骁不知有多少妇人一夜间失了丈夫。
即便朝廷拨发了抚恤金,但那些没了倚仗的寡妇也多拿不到这笔钱,被叔伯婆家占去的事常有,平素受尽欺辱不说,连温饱都难,为了活下去,很多都选择了二嫁。
姝娘虽有些不同,可顶着“寡妇”的名头境遇应当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然他在破庙初遇她的那晚,她又怎会是那般狼狈的模样。
三月的天虽然算不上热,可从山中往返一趟,难免有些口干舌燥,回到刘家,姝娘便煮了碗银花甘草茶递给沈重樾。
看着他仰头一饮而尽,姝娘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如今这坟前也去祭拜过了,她想着这沈公子了了心愿,是时候该离开了。
她已尽了待客之道,他若再不走,为难的是她,毕竟她这身份,实在不好与一个陌生男人单独相处着,短时还能解释,时间一长只怕有嘴也说不清。
姝娘也不好直接下逐客令,想了想,委婉道:“都到这个时辰了,沈公子可要吃了饭再走?”
沈重樾端着茶碗,看着姝娘那双潋滟的眸子,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家父在世时,时常念起长平村附近的好风光,曾说若有机会,定要在此小住一段时日。”
忽得说起这个做什么?
姝娘微微拧眉,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那沈公子旋即一字一句道:“在下想代家父完成心愿,只怕还要在此叨扰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