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入学　　　　二月二十八号那天，周全带着倚玉轩全部健仆一起搬着沈翘楚的八只箱子并牵着果下马赶到平江书院，沈翘楚本来不让方嬷嬷和谢奶娘一起跟着奔波劳累，二人却执意要为沈翘楚整理房间。　　　　山路不好走，好在健仆们都身手不凡，不止箱子平稳，坐在肩舆之上的沈翘楚甚至感觉不到颠簸。　　　　周全经营庾敏嫁妆这些年也特意留心招揽可靠的能人异士，不过大多数心腹还是庾家的家生子。　　　　沈翘楚选择早几天入书院是怕等到入学前一天来，入学学子会将山路堵得水泄不通，饶是今天，阳山之上也有几家学子入学，沈翘楚的排场还不算是大的。　　　　进了山门，不同于上次来的清净，早有小厮将沈翘楚一帮人引到提前为沈翘楚分好的学舍。　　　　见东厢已经锁了门，恐怕是已经住了人，沈翘楚便着仆役们走进西厢。　　　　方嬷嬷和谢奶娘指挥着婆子将西厢的每一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阿顺便开始在沈翘楚示意下将书箱中的书籍按照经史子集分类摆上。　　　　房间内的床上并无被褥，谢奶娘将带来的丝绵被褥铺的蓬松，不一会儿，房间里连香炉和花觚都摆的停当，方嬷嬷燃起苏合香除晦辟邪，很快屋里就充满了清新的香气。　　　　沈翘楚推开书房的窗子，发现外面正对着山间，可以看到远处的万壑竹林，青翠欲滴的颜色十分养眼。　　　　待屋内收拾完，仆役们还闲不下来地将院内修葺一新，连墙角的青苔都清理干净了。　　　　眼看天色将晚，沈翘楚哭笑不得地送走悄悄抹泪的嬷嬷奶娘，院内又恢复了清净。　　　　因为身处山间最怕虫蚁，阿顺在书架后面和整个西厢墙角轮廓处撒上一层又一层的樟脑粉。　　　　习惯嬷嬷奶娘在身边忙前忙后的沈翘楚看着空落落的屋子，突然有一点失落感。　　　　自沈翘楚来到这个世界，跟他相处时间最多的就是嬷嬷和奶娘，她们俩都把他当做亲生孩子一般看待，他也逐渐把她们当做最亲的人，可是即便是亲生父母，随着他长大求学，也终有一天将会彼此分离，这是不得不适应的事。　　　　沈翘楚掏出卢重言留下的江湖宝典，摸着上面熟悉的笔迹，渐渐睡着。　　　　第二天清晨，沈翘楚听见院内传来声音，他开门一看，门外赫然站着一个人，他和那人都吓了一跳，双双倒吸一口气，才慢慢打量起对方。　　　　只见眼前人不过七八岁模样，身着茜色衣衫，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面容如同芙蓉般娇艳。　　　　要不是他的服装形制是士人所穿，沈翘楚几乎要把他当做女孩子。　　　　虽然大家都是小孩子，有着不同程度的婴儿肥，但是像沈翘楚、阿顺这样的就能一眼看出是男孩子，而眼前人任谁都会一眼认错，恐怕这就是传说中的男生女相。　　　　那人猫儿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喜道：“你就是我的新舍友吧？”　　　　沈翘楚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在下沈荆，字翘楚，不知……”　　　　那人看着沈翘楚正经的样子“噗嗤”笑出声，露出一排碎玉似的小小牙齿：“我叫华容，还未有字。”　　　　正说着话，从院门外又走进一人，来人看起来却有十五六岁，身着皂色衣衫，上面盘踞着织锦暗纹，眉目间极有英气，与华容形成强烈的对比。　　　　如果沈翘楚和华容实际上还是两个小屁孩，那这人已经可以说是翩翩少年了。　　　　华容随手一指：“这是我的伴读，你就叫他十七就好了。”　　　　沈翘楚微微颔首，这人虽然说是伴读，但是气度却与寻常书童完全不同。　　　　华容十分热情的拉着沈翘楚的手：“你还没吃早饭呢吧，我带你去饭堂。”　　　　沈翘楚便招呼阿顺一起去吃饭，饭堂是分餐制，按份购买，每餐两荤两素，稻饭管够，虽然算不上奢华精致，与平民的日常饮食相比却已经算是很好了。　　　　不过仍有不少世家子弟不满饭堂伙食，会在山麓建别馆，由仆役每天做好送饭上来。　　　　沈翘楚不以为然，即使距离再近，送上来的食物也不如这饭堂的新鲜，他虽然被方嬷嬷养的嘴刁，实际上却也没有那么讲究，能下咽能吃饱就已经很满足，更何况这饭堂的饭菜闻着还很香呢。　　　　见十七打了两份菜，沈翘楚也便有样学样让阿顺也打了两份，四个人坐在桌上一起吃。　　　　面前的华容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沈翘楚有些不解。　　　　正在这时，从旁边突然传来刺耳的声音：“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华容啊……又和你家仆人一起吃饭呢？”　　　　华容本身皮肤又白又薄，吹弹可破的样子，如今听了这样的话，脸已经气得涨红。　　　　他猛地站起：“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十七是我的伴读，不是仆人！朱彦你不要太过分！”　　　　朱彦讥讽一笑，视线转到沈翘楚身上，又道：“嘿，这平江书院有你一个华容已经够让人恶心了，怎么又出现一个，小子，你是新来的吧？你不知道仆人要去隔壁单独吃饭的吗？你这样让你的仆人和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同处一室吃饭，实在是太失礼了！山长怎么什么人都收……”　　　　他话音刚落，两旁就有跟班模样的人跟着附和，阿顺听到这话，面色煞白，起身就想去隔壁，沈翘楚按住了他，只当做没听见，继续吃饭。　　　　朱彦看到沈翘楚无视自己，心中更气了，他又嚷嚷了两句，说话越来越难听，沈翘楚却始终没有反应。　　　　终于，朱彦一把将沈翘楚的餐盘拂落在地：“你知道本大爷是谁吗？竟然这样无视我，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沈翘楚站起，眼神冰冷：“我知道你是一个在饭堂喧哗的无礼之人，孔子曰：‘食不语’连这点都做不到的你，还敢问别人规矩？”　　　　华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灼热，充满崇拜地看向沈翘楚。　　　　朱彦被这番话噎住，憋了半天才道：“你与仆人同列吃饭，成何体统？”　　　　“这不是我的仆人，而是我的乳兄，虽然是平民，却不是奴籍。书院里没有哪条规矩规定平民不得在饭堂吃饭吧？”　　　　话音刚落，饭堂里有不少寒家子纷纷侧目看向朱彦和沈翘楚。　　　　朱彦反驳不出口，只留下一句：“你……你给我等着！”便带着身后跟班走了。　　　　虽然餐盘已经被朱彦拂落在地，沈翘楚却已经吃的差不多，他依旧坐在位子上，等华容他们吃完。　　　　华容悄悄竖起大拇指：“你真是太厉害了！”　　　　沈翘楚不以为然：“这有什么？”　　　　华容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没有跟你说清楚，不好意思，因为我想跟十七一起吃饭，坏了书院不成文的规矩，如今又连累了你。”　　　　沈翘楚摇头一笑：“我刚才说的话也是实话，我也想要与阿顺一同吃饭。”说着，他轻轻拍了拍阿顺颤抖的手：“刚才那人说的话，你不要介意。”　　　　阿顺眼睛本已经红了，听了这话，豆大的泪珠就直接砸了下来：“有今天少爷的一番话，阿顺愿意为少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沈翘楚心中大囧，他可不是为了刷时髦值收小弟才说这话的啊……　　　　华容有些担忧道：“不过这朱彦确实有跋扈的本钱……”　　　　听华容讲了一番，加上沈翘楚从周全那里了解到的，吴郡苏州最大的四个世家乃是顾、陆、朱、张四家，从东汉时绵延至今，虽然势力不如晋时，却依旧在苏州乃至吴郡一带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这朱彦就是吴郡朱氏这一辈的嫡幼子，在家中惯是受宠的，才养成这样跋扈的性格。　　　　沈翘楚心中暗想，自己要是与朱家子弟交恶，会不会影响老爹的政绩？这算不算是变相坑爹？　　　　不过他其实心里不大担心，看着朱彦模样是个外厉内荏的，加之朱氏在吴郡势力不是最大的，自己由卢重言引荐，有陆凤臣山长在，自己在平江书院至少不会过不下去。　　　　华容看起来是个直肠子，除了书院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还几乎把自己祖宗三代都细细讲出来了。　　　　华家在东汉时也算是世家，只是如今已经没落，他们一支又是分支，一直没有人出仕做过大官振兴家族，而是世代靠行医为生。虽然在苏州乃至吴郡都有神医世家的名头，也家资颇丰，家中却总希望能出一个读书人，这不就送独子华容来平江书院进学了。　　　　不过华容说他一点都不喜欢读书，他还是喜欢医学，所以在书院读了一年书，却还是在丙班，成绩也几乎是垫底的。他之前的室友便是朱彦，可是朱彦看不惯华容和十七同寝同餐，好几次找茬，最后惹怒了十七，被十七随手一推从屋里推飞出院门，之后就搬离西厢了。　　　　沈翘楚看着一直不动声色吃饭的十七，不禁眼热，因为看了卢重言的江湖宝典，得知江湖中真的有以一当百的武功存在，便对这种能人异士有这天生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