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澜问:“什么是特约医院?” 印象里特约总是和VIP这三个字母挂钩的,可现在看起来显然不是这么个情况。 女人稀奇地瞄她一眼,倒也耐心地给解释了一遍——父母有工作的娃娃,看病不能上公社卫生所瞧。得国家给你指定一个专门的医院,上那去一分钱用不着花。 听着还挺像现代的医保定点单位。 姜澜听完直发愁,要不怎么说这会的工作个个都是铁饭碗金钵钵呢。国家不光管你一人,还顺带管你全家——家里有病有痛的专门指定个医院不要钱地给你看。 待遇好是好,但姜澜觉得二狗享受不到。蒋铁德是个种地的,蒋蓝的记忆里又找不出刘翠兰的工作,但就这两天的情况看,基本是无业游民没跑了。 “大姐。”姜澜又搭话:“那我爸妈都是种田的没工作,二狗——”说话时又一扯二狗逗弄女娃娃的贱手,顺带赔了个笑:“他看病是不是得我们家自己掏腰包?” 女人一点头。 姜澜心里直打退堂鼓。家里统共就四块八角,还欠着不少的债。这瞧一次病也不知道贵不贵,要是赔进去一大半,一家五口真的是干脆一人一口农药喝死拉倒。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 “妈。”女娃娃突然咿咿呀呀的叫了女人一声,接着叽里咕噜哼唧了一大串,姜澜没听出个玩意来,女人倒是听得明白。 “三花乖,等俺们到城里妈再给你买桃酥。” 听了这句话,女娃娃放心地闭眼就睡。 男人着了急:“桃屁个酥!” 这时候桃酥算是细粮,好吃是真好吃,可又重又贵还不顶饱,除了送礼外没人平时肯吃这个。 “你轻点,好不容易睡着再吵着孩子!”女人拿手肘一顶男人,还凶巴巴地扔了个眼刀:“你懂不懂啥叫盼头!” 男人一挠头,继而双手合十攥在身前,他裹紧了破棉袄压低了声音:“那你也不能骗花儿啊,一会醒了没得吃又得闹!” 女人反驳,两口噼里啪啦地探讨起了育儿经。 姜澜听得昏昏欲睡。 车开的又慢又颠簸,二狗眼睛一闭就懒得再睁。她拿手试探二狗——睡着了,这才放心地去讨价还价:“大姐,你看让我们家二狗跟着你们家三花一起去瞧病成不?” “啊?”女人一愣,没听明白。 姜澜解释:“卫生所看病太贵,我们没钱——”她把办法都给想好了:“你们家三花上面要是还有儿子,让二狗顶那孩子的名儿去瞧病成不?” 既然土名带了了个三,那上面铁定还有大和二,至于带不带把,就全看二狗造化了。 “不成不成!”男人拒绝,“俺们二娃倒是个男娃,但这可是骗国家的事,俺们不能干!要是让伟大的主席同志知道了,可、可....”后面可了半天都没可出个名堂,反正他就是觉得不能这么干。 女人也点点头,不是她心硬,只是这事儿实在是干不出——要是让同事知道了,她以后还怎么教书? 姜澜一咬牙,手伸进大棉袄,从里面的夹层口袋摸出几张粮票递过去:“我们不白求帮忙,这粮票给你们成不?” 女人眼睛一亮。说实话,他们这些有工作的有钱也没地方使,干啥都有国家保障,可票就不一样了。她腾出只手轻轻地接过票,挨个看了眼——这粮票的面额加起来得有三斤! 女人是当老师的,粮食再富裕,一个人一个月也才十七斤,这三斤足够吃上几天了! 她抬头和自家男人一对视,两人都不说话。姜澜继续煽风点火:“姐啊,我们家二狗虽然傻不拉几的,但好歹是一条人命,顶个名看病既不要你们掏钱也不要你们受苦!虽说国家资源紧张,可你们这也是做好事呐!就算主席同志知道了,那也绝对是表扬你们!” 终于,夫妻二人犹犹豫豫地应下。姜澜这才松了一口气。 ———————————— 下午的时候,车总算开进了城里。城里还挺热闹,车门一开,呼啦啦挤上来一堆人。姜澜抱起二狗跟着两口子走。 这是个什么城她不知道,但是瞅着挺大。房子都是两层起,卖报纸的、开饭店的什么都有。马路笔挺,电线杆子也根根直立。街上人来人往的,还有不少叫卖声。 姜澜一路记住了路线,决定一会回这个地方瞧瞧。 “就是这儿了。”两口子边掏户口本边往里走,医院叫“一五三医院”,里面人还挺多。 前脚刚进门,后脚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一翻户口本——是个老师!立马火急火燎地给安排了地方。三花是女娃,二狗是男娃,医院的性别分的还挺开,姜澜和这一家人就此别过。 小护士领着姜澜,又是上楼又是拐弯的,最后进了四楼的一间病房。病房挺挤,乌泱泱地满了十一张床。 给二狗瞧病的医生姓王,他进来后扒了扒二狗的眼皮子,又量了量体温,就刷刷刷地召了个打下手的开单子。 姜澜看王医生都不正眼瞧自己,就问:“王医生,二狗这是羊癫疯吗?”说完,还大致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情况。 “癫啥疯啊。”医生从鼻子里呼出两道气,“就是平时没吃饱饭饿的,这月我们这都收了五六个了。” 姜澜扶额,莫名地怨起了蒋蓝。 没一会儿,刚刚小护士模样的人就推了个小车走了回来,上面的东西和现代差不多,消毒水针管还有一些叫不上来名字的。 刚刚还病怏怏装死的二狗立马一个猛子跳了起来:“俺不打针!不打针!” 姜澜一脸懵逼,就看他撒丫子在屋里瞎跑。门把手锁死了,二狗掰扯几下开不开,干脆跨着床满屋乱蹿。屋里病人不少,都是刚打完针在休息的。他们大多都是和二狗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一看二狗开始蹿,激动地直拍手。 “愣着干啥?看戏呐!”王医生招呼小护士:“赶紧抓了。” 小护士人矮个子小,没想到动起手来干净利落。没几分钟二狗就光着屁股地落在了护士手上。她擦擦二狗的屁股,熟练地装上针头和药水,稳准狠地就是一扎。 二狗趴在白床单上,哑着嗓子嗷嗷叫。小护士手一推针头他就嗷一声,他嗷一声小护士又拍一记他屁股,二狗吃痛不甘心,选择接着嗷。 打个针的功夫,他愣是变成了电动尖叫鸡,嚎得隔壁医生都跑来围观。 姜澜美滋滋地看着,要不是身份碍事,恨不得再磕把瓜子。 一支打完,二狗总算是消停了。他蔫巴巴地瘫在床上,委屈地冲姜澜喊:“姐——” 立马,全病房的家长,眼神跟箭一样嗖嗖嗖地全插在了她身上。姜澜赶紧收起看大戏的懒散表情,勉强摆了个悲痛的样子上前:“姐在呢,二狗你说。” 二狗气若游丝:“我...想...吃...桃...酥...” 这孩子精着呢,刚刚车上三花冲大人喊,二狗听在耳朵里。这会看别人都有好看的病号餐吃,香喷喷的,他也嘴馋。 姜澜应了声,桃酥她还是买得起的。没记错的话,刚刚进门前的拐角就有一家卖的。上楼下楼不过一会的功夫,姜澜花三角钱搭上张粮票,买回来小小的一份。 二狗眼光放光,吭哧吭哧没一会就吃得只剩碎渣子。桃酥的香味散出去不少。终于,对床的孩子憋不住了——“奶,俺也想吃桃酥!” 人就是这样,起先谁都憋着心思不肯说,可一旦有了个带头的,就再也藏不住了。果然,病房里嚷成一片,不少孩子都嚷嚷开来吵着闹着要吃桃酥。 二狗没吃过好东西,眼看那么多大人盯着,生怕别人跟他抢,抓起最后一点渣囫囵塞进嗓子眼儿里。没来得及咽下去,又连铺桃酥的素纸花面都舔了个一干二净。 姜澜看得心酸,递上杯水,拍拍他的背。 二狗这才反应过来,讷讷地问:“姐...我、我忘了给你留了。” “没事儿。”姜澜也不介意:“我不爱吃。” 二狗憋屈着嘴不说话,大姐哪能不爱吃呢。 姜澜没注意二狗的小情绪,眼珠滴溜溜地转。不一会,她壮着胆子走去最靠近二狗床位的一家,打起了商量:“你们家娃也想吃桃酥?” 这一床的家长只是个老婆婆,她点点头:“是啊,哪能不想吃呢。” 可再想吃,也没多余的粮票去买了。 姜澜压低声音冲她说:“我帮你们买,你光给我钱就成,行不?” “不成不成!”老婆婆直摇头:“俺们可没粮票。” 桃酥吃水沉得很,小小两块就得搭上三两的粮票。搁国营饭店里,三两都能吃三碗猪油粗面条了! “我不收你们粮票,你们多给我点钱就成!”姜澜想了想说:“这样,两块桃酥我收你们八角钱,不要票,怎么样?” 老婆婆一皱眉,八角钱可不便宜,换成不要票的山芋,都能吃上两天了。可.... 她低头看了看自家小孙子,叹了口气:“行!” 姜澜在病房里转了一圈,一个床位一个床位地问,果然——自家娃嘴馋又生病,不少人都愿意拿现钱换桃酥。 姜澜这才松了口气,刚刚在车上听那两口子说特约医院的时候,她就起了点心思。能在特约医院看病的,都是有工作的人。这些人靠国家养着,拿了钱也没处花。 再加上小孩生病总想吃点好的,大人心一软,没准能成。 果然——这就成了。 她最后统计了一遍数量,楼上楼下跑了一趟,这一次拎回来不少。 她挨个收钱又分给对应的人,不一会,整个病房里都撇着嘴吃的喷香。还有馋虫被勾上来手里现钱又富裕的,差使她去跑第二趟。 忙活完以后,姜澜靠着二狗的病房一点钱,加上带出来的一共十四块六角——这可是刘翠兰一个月都赚不来的钱! 姜澜按住惊喜收进兜里。她才不在乎粮票,等下个月到了,她要领上蒋铁德一起,让那个和蒋蓝串通骗粮票的人,连本带利地都给吐出来。 “姐。”二狗突然迟疑地拽了拽姜澜的衣角:“... ...你哪来的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