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变成一言不合就考试的。 她说不出一个不字,乖乖的跟着屈眳进屋子,此刻天色有些晚。外面的天色微微有些泛灰。在外面的时候还好说,进了屋子就有些暗。 屈眳让侍女捧上铜灯。 屈眳和半夏隔着一张漆案坐定,坐下之后,屈眳不忙着考她功课,反而看了看四周。 屋子里头的摆设已经完全换了一通,之前虽然她的居所也不错,但仅仅是不错。现在几乎已经和他们父子差不多了。 “这几天住的可还曾习惯?”屈眳问。 不是要考试么?半夏心里奇怪,不过听他不是一开口就要考她,悄悄的松了口气,她点点头,“嗯,多谢吾子了。” 说着,还附送一笑。 屈眳的眼睛从她脸上的笑上挪开,伸手拿起案几上摊开的竹简。 他看了一眼,上面是关于楚人先妣的。这些东西都是给初学楚文的孩童看的,她学楚文,自然不可能从高深的学起,他就让人送了这些浅显易懂,而且人还愿意看的简牍过来。 “苏己把这个读一次。”说着,屈眳把手里的竹简摆在她面前。 半夏见着自己还是没能逃脱考试,不得不垂头丧气。她伸手把竹简给挪到面前,借着一旁的灯光,开始慢慢读。 竹简上的字,她认了个七八层,她遇到自己暂时不认识的字,就稍稍停顿一下,直接跳了过去。 一口气读完,她抬头看屈眳。 屈眳一副少年模样,却是个要求严格的老师,他指出她几个不认识的字,“怎么还不会?” 听他的口气,她似乎应该在这段时间内把这些简牍全部都看明白,半夏气道,“我已经很好了,就连师傅都说我学的快呢。” “师傅是那你和小儿相比吧?”屈眳嗤之以鼻,他敲了敲竹简,“又不是真正几岁的小儿,学的快是应当的,师傅夸奖几句,还当真了。” 半夏被屈眳说的急了,就要反驳,可话语到了嘴边,对上屈眳的脸,她又不得不坐回去。 屈眳抬手,把袖子一收。指着简牍上她刚才没能读出来的字,嘴唇里吐出一个音节。然后两眼盯着半夏。 半夏会意,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他复述。 她声音软软的,半点攻击性也没有,乖乖的。 屈眳听着她乖乖软软的嗓音,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她坐在那儿,灯光将她的脖颈和肩膀那儿拉出一道柔和的线条。 他不由得多看了会,她抬眼看他,他就垂下眼,目光和她错开。 “会写吗?” “……会。”半夏迟疑了下,点头。 不管是楚文还是中原的大篆,这两个在她看来根本就是一通鬼画符,但不学的话,做个睁眼瞎并非她所愿。因此花了大力气在上面,幸好以前也学过书法,字也勉强能看。 屈眳点头表示知道,随后令人取来布帛和笔墨,让她写给自己看看。 半夏见他竟然是来真格的,也起了好胜的心思,端正坐在那儿,开始写给他看。 她一丝不苟,沉下心来写字。屈眳坐在那里,见她满脸认真,不由得有些出神。 半夏一张脸,生的和此刻要求的女子端庄长相不太一样。时人认为女子端庄最好,面广额圆,是为富贵之相。 她脸天生就生的小巧,也就比女人一只巴掌大点,五官精致。在旁人看来,一眼之下,也是让人怦然心动的美人。 屈眳看她垂眼写字,她应该是以前就学过,握笔提腕可见架势。纤细的身形在烛火下一览无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来这里了。自从上次苏己言中下雨之日后。父亲对她格外重视,就连放在她身边伺候的侍女和奴隶都要比之前多出许多,只要她真的有事,不消半刻,他就能知道。 可是偏偏他还是来了。 毕竟有救命之恩,还是亲自过来看看。毕竟楚人都是善恶分明的性子,厌恶的话,恨不得亲手杀了仇人。对待有恩之人,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恩人。 这么一想,自己这么做,也可以想得通了。 楚文和现代汉字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她学的时候把楚文旁边标一个对应的汉字,就这么一个个学过来。 她写的有些慢,不过好歹手很稳。她写完之后,把手里的布帛交给他看。 布帛上的字迹娟秀纤细,和她的人很像。她写完之后,甚至把手里的笔一放,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屈眳手里拿着她写过字的布帛,看她一时又露出了原形,盯她好会。 明明就是个少年,却盯得她有些犯怵。好像又到了屈襄面前。 她老老实实坐好了,有了中原贵女该有的样子,屈眳才回眼过来看她写的字。 看了几遍,半夏见他迟迟没有出声,不禁有些心跳加快。 她小心的觑着屈眳,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侍女点了不少灯,他垂首的时候,面上蒙上浅浅的阴影。 屈眳长相不错,浓眉大眼,面上表露出一股少年人的英朗俊爽。 他察觉到她的窥探,直接抬眼看过来。半夏马上低头。 屈眳看了一遍,“还算不错。” 半夏立刻高兴的抬头,她眼睛发亮。屈眳见到她笑容,竟然也露出了一抹笑容,察觉过来,又一阵恼怒。 “只是勉强还入人眼罢了,若是说好,那还谈不上。”屈眳留下一句,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此刻外面已经泛灰了。 屈眳起身,转身离开。 半夏送他出去,见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她扯了扯嘴角,“喜怒无常。” 说笑就笑,说变脸就变脸。让人猝不及防。 半夏想了好半会,也没能想出能让他这么快变脸的缘由是什么,干脆到屋子里去算了。 * 自从下了雨之后,郢都附近的旱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渚宫内的人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因为下了几场雨,外头没有之前那么炎热,渚宫里的太子待不住,想要出去狩猎。屈眳和一众少年贵族随伺太子,一同出宫狩猎。 楚国境内多山川森林,郢都之外就是一片罕有人迹的林子。 太子带人一头扎到林子里头,半日没有人影出来。 太子十三四岁,才学了御射没多久,少年人精力旺盛,才学到了新的本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施展一番。 御射是贵族男子必须学的技艺,一旦学艺不精,上了沙场,就是被敌军割去首级的命。 太子狩猎,一个为了玩闹,另外一个也是为了操练自己学到的技艺,让它更加熟练。 屈眳随伺太子左右,太子身边的随从,全都是从郢都的贵族家里挑选出众的少年。出身高贵,而且容貌技艺出众。等到太子继位之后,这些随从就会跟着新楚王出入疆场,占据渚宫的高位。 太子玩心重,喜欢往那些不熟悉的道路上冲。屈眳和太子同乘一车,担任车右,冷不防林子里冲出一头猛虎。驾车的驷马受了惊吓,御手差点没掌控住。 亏得车上的太子和屈眳临危不乱,和后面赶过来的武士们把猛虎射杀。 猛虎是所有走兽的天敌,哪怕猛虎已经被射杀,但是马匹还是受到了惊吓,嘶鸣着不肯继续前进,没奈何,干脆下了车。 太子年少,玩心最重,上去看武士拾掇地上的死虎。屈眳跟着去看了下,死虎身上中了许多箭,身上的皮毛都已经被箭矢给贯穿了好几处。老虎这一身皮毛已经没多大用了,不过这一身的肉还有骨头,还有些许用处。 武士抽出铜短刀熟练的从老虎脖颈那儿划开一道口子,然后往下开下去。干净利落的剥皮。 “这是你的箭。”旁边的成心把武士递过来,还带血的箭矢,成心看了一眼手里的箭矢上的标记,还给屈眳。 屈眳应了一声,接过滴血的箭矢,塞回箭袋里。 成心是莫敖之孙,出身高贵,和屈眳差不多的年纪。两人自小认识。 “我听父亲说,上回是左尹进言国君改了祭祀的日期?” 莫敖的地位和令尹一样,知道什么也不奇怪。屈眳嗓子里嗯了一声,带着十足的冷漠。 成心倒也不生气,屈眳自小就这样,就算是太子也未必能让他改多少。 “不过我好像听人说,那个日期是你家里一个私巫卜筮出来的?好似还是个女子?” 太子原本双手抱胸看武士剥掉虎皮,听到两人对话,顿时就来了兴趣,“哦?左尹家里何时有了这么厉害的人?”